痛苦的人——母亲
《铁窗泪》从村头的大喇叭里飘出，我鼻子一酸，担心地看看母亲，她正用双手捂着脸，身边放着未喝完的半碗稀饭，霎时，我的心收紧了。今天是天下最欢乐的日子——春节，我害怕母亲流泪啊。收拾碗筷我故意碰得叮当作响，似乎这样能略微分散母亲心中的悲伤。然而，我忽然听到了一声抑制不住喷射而出的哭声，母亲又哭了！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可怜的母亲！
母亲啊，当您的儿子牙牙学语的时候，您怎会想到监狱二字？您说在艰难的岁月里，您是多么希望儿子快快长大啊，希望他长大成才成器。可是，他渐渐大了。您的希望却与日减少。然而，您依然把心血汗水倾注在他身上，您用平生的积蓄为他盖房，为他娶妻，为他还赌帐。我常常看到您暗自伤心，馍饭难下，却未在您儿子——我的哥哥脸上看到半点悔意。如今，他尝到了应有的苦果，您却煎熬得体弱多病。对于您的劝说甚至是哀求，您的儿子常常报以“你别管”。母亲，您绝望，是吗？但是您应该放弃他，放弃悲伤，放弃牵挂，他自作自受！可是您做不到，难道这就是一个母亲对儿女刻骨铭心、血肉难舍的爱吗？
母亲。既然造物主给了您这解不开、躲不掉的死结，您就哭吧，只要心中舒坦些。母亲，我可怜的母亲，满含希望做了二十多年的母亲，如今又绝望了。我的哥哥，铁窗内，你的良知该苏醒了……
幸福的人——母亲
“呕——呕——”模糊中，我听到了几声儿啼，随即便听到了这嘤嘤的声音：如轻歌，似燕语，温柔甜蜜。我禁不住轻声呼唤：“娘，娘”睁开双眼，没有母亲，只有满屋子柔和的灯光。那声音原来是嫂子唱给不满周岁的侄儿的催眠曲。她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小侄儿，嘴里不停地哼着，整个世界好像只有这一丝声音。
嫂子，侄儿的母亲，她把温柔全部献给了她的娇儿，儿子是她的血，是她的肉，是她的生命。当儿子哭的时候，她用一个女人最甜最柔的声音哄着，摇着。哭的时间长了。她的眼里也便蒙上了一层雾；儿子笑了，她欣慰地望着儿子，向儿子动情地呢喃低语，尽管儿子什么也听不懂，她仍不停地说着，说着：“宝宝，快长大，长大我们一块去看爸爸，爸爸做错了事……快长大……”我每天晚上陪着他们娘俩睡，这句话听了多少遍？记不清了。儿子入睡了，她轻轻地将他放下，总默默地呆一阵子。从她深沉而又充满喜悦的目光里，我知道她是一个满含希望而活的人，她拥有人类最纯粹、最永恒的感情——母爱，这就不枉为人了。儿子让她生活得有滋有味，儿子让她热切盼望未来，儿子让她暂时忘记铁窗内的丈夫。但愿她的未来，不负她的希望。
这就是幸福，作为一个母亲的幸福。 （1989.春）
三十年了，浪子仍未回头。再读此文，满眶含泪，我的母亲已去世多年。她一生的苦难源于她不明白——当一个孩子呱呱坠地，那就是一片芳香四溢的花朵，那就是一枚纯洁无暇的雪花，至于以后的人生如何演绎，第一来自父母的遗传基因，第二在于父母的引导，第三在于社会的熏染。一个人由天使变为魔鬼，最不幸的不是身边的亲人，而是这个人自己。最大的责任者不是这个人，而是父母和社会。因为孩子是父母的作品，父母是孩子的第一缔造者，别人恨也可，骂也可，推也可，而作为父母，对于孩子没有任何放弃和抱怨的权利，无论有多绝望、多伤心，但不能愤怒，不能怨怼，只能怪天地不仁，造化弄人。所以为人父母者，切记我们有义务不断修缮我们自己的作品，让这个作品变好或变得更好。 （2019.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