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样规规矩矩的幕僚,朱元璋是很满意的,当着朝廷众臣赞誉宋濂:
古之人太上为圣,其次为贤,其次为君子。若宋景濂者,事朕十有九年,而未尝有一言之伪,诮一人之短,宠辱不惊,始终无异。其诚所谓君子乎?匪止君子,抑可谓之贤矣。
可以说宋濂得到了朱元璋莫大的肯定,以至于一家三代均在朝为官颇受重用,“祖孙父子,共官内庭,众以为荣。”宋濂有感皇恩,时常告诫子孙要“诚敬忠勤”:
上德犹天地也,将何以为报?独有诚敬忠勤,略可自效万一耳。
伴君如伴虎,纵然收到极高的恩宠,宋濂自始至终都谨小慎微,曾几番提出要辞职还乡。明洪武十年,宋濂六十八岁,朱元璋答应了他的请求并赐给他了一种名为“绮”的绫罗绸缎,并说:“藏此绮,俟三十二年后作百岁衣也。”言外之意,则是希望宋濂长命百岁,君臣之间,如此说来这是何等的恩宠。
可没有人能料到,就算恩宠如斯,宋濂却还是没能躲过君臣之祸。
休而归乡,老而罹祸退休之后,他愈加谨言慎行,布衣蔬食,如同贫士一般,埋首读书著述,两耳不闻窗外事,有林下之风,后来,王袆在《宋太史传》中对宋濂有描述:
景濂状貌丰厚,美须髯......性疏旷,不喜事检束,宾客不至,则累日不整冠帻。或携友生徜徉梅花间,索笑竟日;或独卧长林下,看晴雪堕松顶,云出没岩扉间,悠然以自乐。
同乡弟子郑楷在《宋公濂行状》亦写道:
先生惟刻意为学,自少至老,未尝一时去书不观。及致政归青萝山,辟一室曰‘静轩’,终日闭户纂述,人不见其面。戒子孙毋至城市……或谈及时事,辄引去不与语。
他自以为俯仰无愧,闭门读书,不问时事,当然是想避开是非,然而儿孙尚身处官场,想远离政治,但政治却并没有放过他。
洪武十三年,宋濂的长孙宋慎牵扯到了胡惟庸案,也就是后世所说的胡党之狱,宋氏一家全部被捕入狱,而后宋慎被*,宋濂也被定为死罪。
受到宋濂多年教育,对师父尊崇备至的太子朱标,得到消息,大惊失色,流着眼泪向父皇求情,甚至以自*相逼,加之马皇后也为之说情,朱元璋虽刚愎自用,却也惧内,迫不得已赦免了宋濂的死罪,将宋濂全家流放到茂州。
虽说为开国前臣,流放之途却未得到丝毫礼待,宋濂作为罪犯在兵丁押解下长途跋涉,不论行路还是坐下歇脚,都不能打开枷锁,对于一个年逾七旬的老臣来说,这是何等的耻辱!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宋濂便在夔州一命呜呼。
曾被太祖高皇帝推崇为“君子”、“贤者”、“纯臣”的宋濂,最终却“不能获于正寝”,宋濂的逝去让人实在惋惜,当时夔州的官员都前来赠赙哭祭,方孝孺耿耿于怀,难以直言,在祭文中含蓄地说:公之量可以包天下,而天下不能容公之一身:公之识可以鉴一世,而举世不能知公之为人。道可以陶冶造化,而不获于正寝;德可以涵濡万类,而不获盖其后昆。
是非难论,伟绩不朽如今我们思及宋濂,其实也很难理解在开国初便立下赫赫之功的开国元老,何以落到这样的下场。
或许可以从一件小事找到答案,宋濂在退休时,朱元璋送了意味深长的两句诗:“白下开樽话别离,知君此后迹应稀。”
常人看来似乎只是简单的留别之语,可若细细一看,“迹应稀”三字格外耐人寻味,此外,太祖高皇帝还有一声叹息:“今四夷皆知卿名,卿自爱”,这样一看,所谓的留别,所谓的提醒,却还是一句隐晦的警告,太祖的意思其实显而易见,不外乎是让宋濂避开朝堂,不论政事,毕竟,作为伴君二十余年的内阁大臣,宋濂知道的太多了。
宋濂没有多想,隐退还留有余忠,他回应了两句:“臣身愿作衡阳雁,一度秋风一度归。”此后果然每年到南京朝见一次,还经常写信给太子,以师父的身份给予指点。
我想,这或许成为了他晚年罹祸的因素之一,焦竑在《玉堂丛语》中也有类似猜测,他认为宋氏之祸,在于“乃讳迹焉”,隐喻宋濂没有遵守“此后迹应稀”的旨意,招致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