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人崇尚暴力和性的艺术。现代人眼中看到的淫秽肮脏，在古代人看来或许并非如此，阿尔斯泰·苏克写到。
18世纪的考古学家肯定很幸福，那会儿正好发掘出罗马古城庞贝和赫库兰尼姆。在赫库兰尼姆城外的帕比里庄园，仅1750至1761年之间，就出土了85件雕塑。
然而考古学家肯定也很尴尬。试想，在1752年的一个春天，当着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国王的面，挖凿者们挖出第一幅图中那个十分不雅的雕塑时，心里该作何感想呢。从一块独立的意大利大理石凿出的这尊雕塑，展现了狂野的潘神在同一只山羊做爱的情景。潘神用右手抓住母羊的胡子，把母羊的头拉向自己，以便能够直视母羊的眼睛。
国王是不会高兴的。
与大多数18世纪出土于赫库兰尼姆和庞贝的文物不同，该雕塑被藏了起来，只有获得国王的批准才能够观看。不过，自从发现之日起，这尊雕塑不仅让人惶恐，更让人好奇。不久，它就成了英国人游历欧洲时非常流行的猎奇之物。18世纪英国雕塑家约瑟夫·诺勒肯斯凭记忆制作了一个陶土复制品，他手下的母羊瞪大双眼，受到的惊吓看起来比原雕塑中的母羊要多，似乎是创作者有意为之。
然而诺勒肯斯并未意识到，他的做法更突出了雕塑中兽性与乱交的基调——尽管原作对古罗马人来说并没有那么暴力。同样的事物，不同的文化会有不同的看法。我们认为极度色情暴力的艺术，在古罗马世界其实再平常不过了。
如今，潘神与母羊的雕塑再一次令人血脉喷张。作为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的藏品，该雕塑通常同其他来自古罗马的情色物品一起，放置在“隐密展柜”里。现在，不列颠博物馆借来此物，在大型主题展——“庞贝和赫库兰尼姆的生与死”中，展出该雕塑。标签上还特意提示游客们，该展品“包含明显的色情内容。”
肮脏的庄园
这尊雕塑很容易被看成是一件恶心的色情作品，不过我不这样认为。帕比里庄园的几百本藏书暗示着雕塑的主人是博学多识的。
也许他是个喜欢逗人的变态，就喜欢看客人们难堪的样子。不过，只要对古罗马稍有了解，便能感觉到事情并非如此。现如今，一些人喜欢用地精来装饰花园。古罗马人则喜欢更色情、粗犷、残忍的主题。在不列颠博物馆的展品中，我们还看到两个高大的大理石雕塑，描绘的是两只牡鹿因被猎狗撕咬而惊恐大叫的场景。猎狗啃噬着猎物的耳朵，并将爪子深深嵌入猎物的皮肉。
这俩雕塑并不色情，但非常暴力。虽然我们能够欣赏到雕刻家将混乱化为连贯的巧妙技艺，但用这种雕塑来装饰庄园（以现代人的标准来说）仍然让人不解。紧挨着还有一个大理石雕塑，是腆着大肚的赫拉克勒斯，在狂饮大醉之后，开始撒尿。
但是古罗马人并不满足于这类主题。我最喜欢的古罗马雕塑之一，是被缚的马西亚斯，描绘的是蓄胡须的森林之神马西亚斯，给绑在树上的情景。因为在挑战乐神阿波罗时输了比赛，作为惩罚，马西亚斯将要被活生生地剥皮。有关这一主题的雕塑有好几个存世的，其中包括一些用紫色大理石雕刻的作品，无不生动地体现出将要被刀割的皮肉的肌理。
著名的拉奥孔群雕也是如此，那挥舞的四肢，迅捷的水蛇和痛苦的表情，自1506年从罗马出土，并移送至教皇尤里乌斯二世的庭院后，便一直让整个西方难以忘怀。这个生动的群雕，刻画出特洛伊祭司拉奥孔和两个儿子拼命挣脱命运束缚的惨状。雕塑将画面永远定格在痛苦至死的瞬间，让无数的艺术家和作家为之触动，其中就包括米开朗琪罗和狄更斯。
古罗马人追求正派庄严，因此他们对血腥的迷恋令我疑惑不解。毕竟，他们的决斗竞技和斗兽场上野兽与犯人的残*不过是人祭的一种仪式。古罗马真是文明与野蛮并存的奇妙国度。
色情的雕塑
有关潘神和母羊的雕塑表明，性与暴力一样，充斥着古罗马文化。一年半以前，我曾到过庞贝古城，当时是去拍摄一部BBC纪录片，名为《古罗马的珍宝》。城里的一家妓院画着挑逗的壁画，这点没什么好惊讶的，让我觉得诡异的是很多建筑都装饰着绘有阴茎的石板。
之前通常认为，这些石板在为庞贝古城中的妓院指路。据估计，在人口约12,000的城中，有多达35家妓院。然而，大多数学者现在认为，这些阴茎只是被当作驱邪的护身符而已。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它是一种广泛存在的主题：在不列颠博物馆的展品中，就有一件奇怪的物品，叫做“风铃”，是一个长了翅膀的阴茎（长着狮子的后腿，阴茎状尾巴，主干下边还有一个小阴茎），下边垂着五个铃铛。尽管出土于庞贝古城，不过，像这样一件物品，若要放置在帕比里庄园，也不出格，当宾客们观看潘神与母羊做爱的雕像时，这个风铃恰好从树枝上垂下，泛起清脆的铃声。
“庞贝和赫库兰尼姆的生与死”这类展览，让我们感觉与祖先的距离好似拉进了。看到一个古罗马放贷者的半身铜像，其逼真程度会让我们觉得都能捕捉到他的性格特点了。看到一个骨制容器，里边仍然盛有粉红色的颜料，会让我们觉得说不准就是哪位女主人曾经用来涂胭脂的。
不过话说回来，像潘神与母羊这种雕塑，又把我们拽入黑暗和未知中来，让两个千年之间的距离好似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我们永远无法准确知道，古罗马人第一次见到这个雕塑的时候，心里作何感想。当我们只能看到淫秽和乱交时，或许他们能看到喜感甚至柔情。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对性和暴力的态度与我们截然不同。
理解过去是一场永恒而艰难的寻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