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罕坝种什么树,塞罕坝的树是人工种的吗

首页 > 经验 > 作者:YD1662024-03-13 11:13:03

在所有的植物中,她最喜欢树。

落叶松、樟子松、油松、云杉、白桦、柞树、山杨、榆树……她喜欢的树,都是塞罕坝机械林场人工种植的树。

站在围场县城任何一个街角,抬头就能望见山顶那片茫茫的林海。每天早晨,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小区走到大街上,抬头去看那片在朝霞中逐渐清晰起来的林海;每天傍晚,她也要站在街口,抬头去观望那片在晚霞中逐渐变得黑影幢幢的林海。

开心时,她会去看那林海,人就会更加开心;不开心时,她也去看那片林海,心情便好了起来。那片林海成了她精神的慰藉,成了她难以割舍的亲人。

常常,她觉得自己也是一棵树,是塞罕坝万顷碧海中,一棵默默无闻却又无比骄傲的树。

塞罕坝种什么树,塞罕坝的树是人工种的吗(1)

尹桂芝

她叫尹桂芝,今年77岁。黑色短发,黄白皮肤,一米五几的身高,瘦小却不失精神。她脸上几乎没有皱纹,双颊甚至还泛着一层瓷釉般的光泽,这让她看上去顶多60来岁。

她爱笑,话还没出口人就先笑起来,随和、温暖,像家里的老妈妈,让人愿意与她亲近。

参与塞罕坝机械林场伏冰卧雪、战天斗地的造林运动那一年,她才17岁。忆起当年岁月,老人脸上的笑容,更添了幸福和自豪的光彩。

尹桂芝是本地人,家在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四合永镇四棵树村。她的父亲是生产队长,勤恳公正,在乡亲中很有威望。父母的六个孩子中,她行三,上有一姐一哥,下有三个弟弟。尹桂芝从小乖巧、温顺、胆小,连弟弟们都宠着她;但她又是个聪颖的女子,在学校时成绩总是排第一,字也写得工工整整。

初中毕业,她考上了承德农业专科学校。生活艰苦,学校每顿饭发两个窝头,她吃一个、留一个,用干净的白布包了,攒到周末,带回去给家人分享。这姑娘就是这么懂事、孝顺,心里永远装着贫困又温馨的家。

但家国情怀中,分量更重的还是“国”。毕业前夕,她在作业纸上一笔一画写下决心书:我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党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那些字迹方方正正,仿佛看得到写字的人当时正努力平抑着滚烫、狂跳的心……

至于这决心会让自己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她头一扭说:“不怕!”

临近毕业,塞罕坝机械林场到学校来招工,号召学生们投身塞罕坝建设,用拼搏去实现青春的意义。末了,来招工的老师还说,塞罕坝“棒打狍子瓢舀鱼,夏天花草开满坡,真是要多好有多好”,保准去了不后悔。

尹桂芝的班里,8个人报了名,当然少不了她。

多年以后,尹桂芝想起那句话,还是忍俊不止:自己刚去塞罕坝时,哪里有狍子和鱼,哪里有美丽的鲜花?那时的塞罕坝,简直就是不毛之地。“我们可是上了当,”她笑了笑,接着说,“但我从来不后悔,如果再做一次选择,我还是会选择塞罕坝。”

塞罕坝种什么树,塞罕坝的树是人工种的吗(2)

1984年,尹桂芝(后排中间者)和林场姐妹们在塞罕坝机械林场合影。

塞罕坝,是蒙汉合璧的名字,意为“美丽的高岭”。

曾经的它,山川秀美、林壑幽深,是一代皇家名苑。它接壤内蒙古高原浑善达克沙地,是滦河、辽河两大水系的发源地之一。

然而这美丽的高岭,在清朝末期遭遇大规模开围放垦,伐木取材;加之1933年日寇侵占承德,疯狂洗劫,纵火烧山,美丽高岭逐渐退变为“风沙遮天日,飞鸟无栖树”的茫茫荒原。

更可怕的是西伯利亚寒风长驱直入,推动浑善达克沙漠南侵。浑善达克沙漠与北京最近处的直线距离只有180公里,加上两地海拔落差,有人形容为:“相当于站在屋顶上向院子里扬沙子。”若不治理,京津将被沙海“掩埋”。

造林绿化,防风固沙,涵养水源,势在必行。1961年,原林业部决定在河北北部建立大型机械林场。1962年,塞罕坝机械林场正式组建,要重新筑起“绿色长城”。

全国18个省(区、市)的127名农林专业大中专毕业生,响应国家号召,与原有三个小林场的林业工人组成了369人的建设大军。这支队伍的平均年龄不到24岁。

17岁的尹桂芝,是369人中的一员。她年龄小,个子也小小的,身上气场却异常强大,在工作中从来没有掉过队。这个性格温和又倔强的小姑娘,从加入队伍的那天起,就认定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塞罕坝人”!

塞罕坝种什么树,塞罕坝的树是人工种的吗(3)

远眺塞罕坝。

尹桂芝清楚地记得,她上坝那天是1962年9月13日,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往年此时,她正在学校或者家里过节呢。可1962年的中秋节,她却和学校50多名同学一起,乘坐拖拉机经过颠簸剧烈的旅行,来到这寒意已深、一片荒凉的塞罕坝上。

一切和想象中当然不一样!

塞罕坝的一切都还来不及建设。首先是宿舍不够,大家只能安置在仓库、马棚、窝棚、干打垒和泥草房里。吃的也不行,他们吃的第一顿饭,是黑面窝窝头。同学们都觉得难以下咽,殊不知这已经是林场的最好伙食了。在那个饥馑时期,塞罕坝为解决温饱,已经拿出了全部力量。

尹桂芝年龄小,林场照顾她,让她和另外三名女孩子住在刚建起的食堂偏房里。房子湿冷逼人,窗户和门都还没来得及装,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四个女孩打糨子糊窗户,又去找木板支在门框上;看到场院后有没晒*草,就去抱了些铺在地上;人就睡在这草上面。

那一晚,皓月当空。尹桂芝哪有心思赏月,她想家,想父母兄弟,更不知自己能不能胜任工作。一夜未眠的她,听着外面寒风呼啸,偶尔还有野狼的凄厉嚎叫,吓得蜷缩起来,担心狼会从门板子的裂缝钻进来。

第二天太阳升起,大家出来干活,尹桂芝在塞罕坝的工作,也正式开始了……

没过多久,全国各地的大中专毕业生陆续来到塞罕坝。人多了,她们四人所住的食堂偏房要启用,姑娘们只好找了一户人家暂时租住下来。

时令到了冬天,塞罕坝经常下雪,雪厚的时候半人多深。每天早晨,尹桂芝他们都从“起来,起来,扫雪啦”的吆喝声中醒来,大家一骨碌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舒展一下肿胀的胳膊,下了炕,脸也不洗,就去扫雪。

门外白茫茫一片。他们用铁锹铲,用耙子搂,用推车推,热火朝天干上一早晨,清理出个眉目来,这才顾得去吃饭。

这个时节的主要任务是伐木,把山上的枯木伐下来做建设、取暖、烧饭用。有人锯枯木,有人砍树杈,有人捆木头,有人拽着绳子往山下拖木头……“顺山倒喽——”的号子此起彼伏,山下早有马车等在那里,把木头抬上车、拉回林场。

尹桂芝专挑粗壮的木头拉。骇人的“白毛风”把她的手、脸、耳朵冻得起了泡,双肩也被勒出了血,但她硬是咬着牙不吭一声。

早上上山,傍晚下山——他们一天只吃两顿饭,渴了饿了就抓一把雪吃。两顿饭吃的都是“莜面苦累”,一种把莜面拿开水烫一下、再上锅蒸熟的吃食。没有粥,没有蔬菜,肉更没有。如果吃一次盐水泡黄豆,就算改善生活了。缺乏营养,让尹桂芝的嘴唇总是爆咧着血口子,她本来就话少,这下更不爱说话了。

以林为业,以场为家,娇弱的尹桂芝被磨炼成了“铁姑娘”。过去她饭量小,现在大得惊人,一顿饭能吃一斤多。那双原本小巧柔嫩的手上,磨出一个个血泡,血泡破开、瘪下,又变成了层层硬茧。

就这样一直干到年三十才放假,在家只待了五天,正月初六又开工了。

一家人看到尹桂芝的样子,都惊呆了:知道塞罕坝苦,没想到这样苦。父母心疼得直淌眼泪:“闺女啊,咱别干了,换一份工作吧。”

她却坚定地说:“不,我才不当逃兵,我要在塞罕坝机械林场扎根一辈子。”

刚到塞罕坝机械林场时,尹桂芝被分到千层板分场苗圃干育苗的工作。这是她最难忘的工作。

在1米宽、10米长的垄沟上做“床”,先撒籽,拿大筛子筛土面盖籽,再用刮板压实。土面的厚度,压实的力度,都是技术活儿。尹桂芝提前拿着播种用的滚桶和刮板,一遍一遍地练,手臂都练肿了也不肯停下来,直到达到技术要求为止。

撒籽之后还要天天浇水。她左右手各拎一把大平壶,跑到河边灌水,再跑回来浇水。两壶水浇不了几棵苗,一天也不知道往返多少趟。

大约10天左右,树苗长出来了。刚长出来的树苗,针一样细,最怕阳光晒,得给它们盖上草帘子。再长大点,还得掀开草帘子。整个过程比伺候婴儿还谨慎。

这时候鸟儿又来凑热闹了:小苗挺着两瓣叶片,鲜鲜嫩嫩的,是鸟儿们的美食;不管的话,一会儿就给吃个精光。为了赶鸟,林场人什么办法都想出来了,用稻草人吓、用洋炮轰,都不行;只能人工看护,满苗圃追着鸟儿赶。

到了深秋起苗子,能造林的都选出来。为了保证苗根不失水,选苗要在泥塘里作业:尹桂芝在泥塘里一棵一棵分拣着树苗,50棵一捆,放桶里运走。她的双手被泥水泡得像小红萝卜,双腿、双脚都冻麻了,也因此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

育苗的成功,解决了林场的大问题。

林场刚组建的那两年,使用的是外来树苗,成活率极低。接踵而来的失败,令创业者们热情骤减,也使林场面临“下马”的困境。

为了弄清造林失败的原因,林场进行了认真的技术分析,认识到要想在塞罕坝造林成功,必须自己育苗。尹桂芝栽培的小树苗,就这样一棵棵种在了塞罕坝的角角落落。

1964年,塞罕坝机械林场全体职工在一个三面环山、叫作“马蹄坑”的千亩荒原上,开展了一场令人激动不已的造林大会战。历经30多个昼夜奋战,千亩机械栽植的小苗根植地下,到了秋天,成活率高达95%!“塞罕坝根本不适合人工造林”的偏见不攻自破。

从此,塞罕坝开启了大面积造林时代。

尹桂芝眼看着一片片林子长起来、绿起来,她的心啊,比吃了蜜还甜。

树长,人也长。尹桂芝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同事给她介绍了同在千层板分场工作的杨茂林,他大她3岁。

杨茂林是护林员,在机械林场出了名的能干。他力气大,伐木快,往山下拖木一个顶俩。他还是汽车修理技师,拖拉机、汽车都能修;且为人厚道,干活不惜力气,人送外号“小老虎”。同事给他俩一说和,就成了。

尹桂芝经常跟着杨茂林去护林。哪里有火情,他们第一时间跑上去“打火”——拿树条子从火势后方撵着火抽打,直到打灭为止。山上缺水,只能用这土办法灭火,尹桂芝说:“打火也有技巧,不能从前面打,火苗会把人烧到的。”

即便掌握了技巧,被烧掉头发、眉毛也是常有的事,双脚则常被滚烫的地面烫出水泡。

杨茂林护林,也热衷宣传林区防火知识,他给每家门口贴上“火不出门,出门不带火”“护林防火,人人有责”等标语,还把路边的地翻了,建防火带。

两口子生了3个孩子,老大和老三是女儿,中间是儿子,每个孩子都相差4岁。两口子都忙工作,没空带孩子,就花钱请人带。孩子们经常埋怨,说爸妈不管他们。

杨茂林护林,还发生过一件让他们至今想起来都后怕的事。

1967年冬天,杨茂林在三道河口营林区巡山护林,晚上住在简易的护林小屋中。那天落了很大的雪,室外零下三十多度。杨茂林在屋里点起一盆炭火取暖,他太累了,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晚上11时多,五名从内蒙古来的马倌看到这座小屋,想进去借点水喝。他们敲了半天门,敲不开,就自己把门打开了。呀,床上躺着一个人,已经陷入昏迷。马倌看地上放着还未熄灭的火盆,立即明白这是一氧化碳中毒,赶紧打开屋门通风,又使劲掐杨茂林的人中……过了一会儿他才醒来,吐了一地。

一名马倌连夜骑马回内蒙古,找了药又赶回来,用给牲口打针的大针,给杨茂林打了一针,这才救活了他。

所有人都说,杨茂林命真大呀:马倌夜里找水,是百年不遇的事,偏偏被他给赶上了,否则他早上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60年,弹指一挥间。尹桂芝和杨茂林都老了。和她一起从承德农专来的同学,已去世了20多人。但即便生命消失了,他们的精神还在,他们种下的树也在——一代又一代塞罕坝人,传递着接力棒,浇灌着这勃勃生机的万顷林海。

直到今天,塞罕坝已植树造林115.1万亩。从航拍图上看去,它犹如一只展开巨翅的绿色雄鹰,护卫着高岭下广袤的土地,涵养着京津冀宝贵的水源,成为北方防风固沙最忠诚、最有力的“卫士”。

塞罕坝的这些树呀,树干高耸树冠繁茂,它们互相拉扯着、比赛着,不分昼夜地生长着。与此同时,这里的其他生物也丰富起来:花楸、山荆子、忍冬、稠李、细叶小檗、野玫瑰;狍子、黑琴鸡、马鹿、高山秃鹫、红角鸮、环颈雉;还有七星湖水波粼粼,鱼儿畅游欢跳……

“塞罕坝棒打狍子瓢舀鱼,夏天花草开满坡,真是要多好有多好。”尹桂芝终于相信,这一切都不是梦啊。

退休后的尹桂芝,和老伴住在林场专门给职工们盖的小区里。老两口下楼有电梯,出门有活动室,走到大街上还可以望见那一片葱茏。

她说:“我们创造了绿水青山,为子孙后代造福了,一想到这,心里别提多高兴多豁亮了,我们的苦没白吃。”

当她和老伴相携走在大街上,说的最多的话题,还是当年的种树经历,还是梦里也忘不掉的艰苦卓绝却也异常精彩的青春岁月。

她总是说,我们也是一棵树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会闪起泪光。那一刻浮现在她心里的,一定是那么多树,那么多绿;那么多花,那么多香;那么多动物,那么多生机,那么多大地上的河流,以及河流滋养的万物……(杨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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