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畜的生活虽然称不上多么好,但是毕竟也算是舒适的奴隶。能进阿里996,对多数人而言仍是一种福报。然而,这种社畜最后的安稳(小确幸),在技术的巨大冲击下,可能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长期以来,社畜作为半机器人,其存在的价值是半自动化条件下人的介入。多数典型的社畜的岗位,无论是运营、财务、数据分析还是程序员,*本质上都是半定量的事情,可以认为是自然语言与机器语言的翻译官。专家规则被人转化为程序,数字被人转化为PPT。然而,这一切随着算法的进步正在变得越来越没有价值。
现在,算法模型可以数据自动生成,于是,专家规则失效了。数字没有必要再转化为PPT为人所理解,甚至“理解”本身也已经过时了。本来机器这头巨兽还需要人去投喂物质和信息,现在突然间,机器有了自己进食的能力(或者换一种说法,本来这头巨兽需要动物园的管理员去投喂,现在则成为游客的自动投喂。feeds流,从某种程度上说,一方面是向用户投喂信息,另一方面,用户的反馈也是在向推荐引擎投喂信息)。
社畜的兴起取决于逻辑和意义的兴起,但是意义的丧失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因为意义的本质是对原型的追寻,是从现实概括模型,从而更好指导现实。然而,在人工智能时代,模型是自动优化的,有的模型甚至不需要一个中间structure,直接暴力破解,中间是黑盒子,在后现代社会,逻辑、理解、意义都完全丧失了现代社会中的意义,世界回到了经验的古代。我们生活在一个统计的世界、而非逻辑的世界,物质与物质的连接将不再通过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物质,而是物质直接决定物质。
这个时候,人唯一能擅长做的,恰恰是理解人本身,同时以一种即兴表演方式(即兴是古代人的典型文化属性),为算法提供丰富的可行域,这种多样性、可能性或者创意,正是人类的本质。
于是我们看到的最新趋势是,社交电商和直播的兴起。
但是很明显,社畜不是社交电商的典型用户,这当然是因为他们拒斥这种非逻辑的购物方式,同时也是因为他们没有那么丰富的社交关系链,所以社畜也几乎注定无法轻易成为合格的微商。
至于直播,更是一张典型的即兴表演,害羞的社畜几乎无法面对直播(但是他们仍有可能生产出优质的内容,但是不是直播形式的)。社畜无法理解为什么可以值得浪费如此多的时间在即兴购物和打赏上。我曾在《直播的本质》中反复提醒,直播是一种反古现象,是对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所代表的现代工业化的一种反叛。
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中就认为,人类从远古至今经历了一个部落化-非部落化-重新部落化的过程。游徙不定、采猎为生的时代,人类感知世界的方式是整体的、直观的把握,人的技艺是全面的、多样发展的,那时的人是整体的人,是部落人。由于劳动分工的出现和拼音文字的普及,人学会了分析,同时也使自己成为被分裂切割的、残缺不全的非部落人,机械印刷术和工业化则把人推向了非部落化的极端。电子时代来临之后,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不再只是偏重文字的线性结构(前后文的强烈因果),而是结合视觉、听觉、触觉,人不再是分裂的人,而是更高层次的重新部落化的过程。
从这个角度看,社畜的前途似乎并不是光明的,在短暂的工业化高潮中成为高等奴隶之后,社畜正在重新面临做奴隶而不得的命运。
社畜有出路吗?已经习惯了被豢养的生活的社畜,还能再重归山野、成为真正的人吗?
首先正如文章开头所说,外卖员不适合社畜,复杂的地理环境、商品的挑捡、多变挑剔的顾客,可能会把社畜逼疯。社畜真正适合的工作似乎仍是机械化的、重逻辑的。在一些刚开始机械化,尚未完全自动化的领域,可能仍有社畜的机会。比如滴滴司机,在导航出现之前,社畜大概率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司机,因为这对他们的地理全局把握能力和随机应变能力要求太高了。导航拯救了社畜,于是他们可以像原来一样以一个半机器人的身份,接受导航里机器女声传出的指令,这正是他们得心应手的。然而,在自动驾驶出现之后,滴滴司机马上也要失业了。
信息论为这个问题提供了另外一种思路:自动化组织仍然需要人的存在,通过人不断与外界交换信息,调节体系内部变量之间的综合,从而可以抵抗自然的熵增趋势。因此,在组织中,人或许依然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比如:做那个公司边沿与外界接触、交换物质和信息的人,(交换物质的典型岗位如采购,交换信息的典型岗位如战略咨询),做那个出差的人,做那个跟外面的人开会的人。
然而,写到这里的时候,黑色的忧郁又一次像藤蔓一样爬上社畜的心头:如果社畜本身就是丧失社交技能的人,他们似乎压根就无法适应这种与人的接触。
于是,我第N次打开了美团外卖骑手公众号,点击了“提交申请”。
正在这时,我收到了招商银行的消息提醒,原来是老爸又给我卡里打了2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