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过春节,发现一个有趣现象:亲戚朋友间互送年礼,樱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除夕夜我通常在婆婆家过,年夜饭后的水果里,每次有紫亮紫亮的大樱桃。
现在颇有小资气息的人爱说车厘子,说樱桃,认为土气。其实车厘子就是樱桃 - 英文cherry的译音。樱桃有了车厘子一名,在水果店里身份也不同了,价格也高了,像贴了个标签:“在下是外来人士”。
价格高,平常消费不起,大樱桃成了过年才能吃得爽的高档水果。无论来自智利还是塔斯马尼亚的樱桃,过年时成了一种见证日子红火的标志 - 洗净的大樱桃紫得秾艳,油亮亮的果皮上挂有几颗水珠,淡绿色细长的梗如白石老人笔下简洁而不随意的勾勒,整齐放在盘中捧上,每吃一颗心怀珍惜之情 - 过年吃车厘子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仪式感。
有情趣的人喜欢将樱桃放在玻璃碗里,先观其色,再尝其味,颇有品茶的风范。而我更喜欢放在青瓷盘里,只是源于对青瓷的宠爱,这和谦雅淡的天青色,配上一二三颗鲜红欲滴的珠圆玉润,本身在视觉上已达一种境界。
樱桃兴盛的汉唐时期,王公贵族似乎更喜欢用红色玉盘来盛樱桃,王维写皇帝赏赐百官樱桃的诗 - 《敕赐百官樱桃》中写道:“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朱樱出上兰........归鞍竟带青丝笼,中使频倾赤玉盘。饱食不需愁内热,大官还有蔗浆寒。” 此诗透露出几个信息:
1、长安南郊的芙蓉园内,种植着皇家的樱桃树。
2、不断送到芙蓉园皇家宴会的樱桃,是被装在精致的青丝笼里送进来的。
3、盛樱桃用的是鲜红色的玉盘。
4、配樱桃而食的,是一种琥珀色的蔗浆,上桌前在冰井里冰得凉丝丝的......
我在想,为什么汉唐人喜欢用大红玉盘配赤红樱桃呢?是为了更加突出樱桃之红之赤之高贵吗?这红的樱桃、红的玉盘,红成一片你我不分,与我们现代人奉行的反差美、撞色美是不符合的。汉朝时的景帝就拿此事乐了自己一把:有一次晚宴上将红樱桃装在红玉盘里赏赐臣子,月光下,眼神不济的臣子竟以为皇上赏的是空盘子,十分困惑,这把汉景帝笑得人仰马翻,不知是故意拿臣子开涮?还是无意而就的笑料?总之红盘装樱桃,与我们现代审美是有距离的。
因此上,也可以看出樱桃自古以来就是高端水果、皇室御用的娇宠,究其原因,除了好吃,还有个特别原因是在时令上,樱桃基本上算是一年中最早成熟上市的水果,这在地处北方的长安城里尤其明显。初春第一果,自然要先奉献给九五至尊的皇帝享用,又因樱桃好吃树难栽,无法在民间普及消费,变得十分金贵。唐太宗特别喜欢吃樱桃。每年四月初樱桃成熟时,太宗摆设樱桃宴与群臣尝鲜,并作《赋得樱桃》诗留于后世。唐太宗这个人就是不一样 - 他是中国历史上鄙人最佩服的皇帝。为什么这么说呢?我觉得唐太宗这个人,是完全超越了人性的,大小事件中体现出来的为人为君品质,让人唏嘘不已,感慨唯佩服二字可当。当然历史书上也说长孙皇后起了很大作用,我还是认为,这个皇帝身上有神性。单说吃樱桃这件小事情:唐太宗极爱吃樱桃,每年地方上进贡来最好的樱桃,他不是立刻大快朵颐、先尝为快、一饱自己的口舌之乐,而是请翰林学士先品尝,表达对学问人的特别尊敬。即便只是一种仪式,也看得出李世民这个人的心胸、气度和超强的克己能力,是真正的谦恭和心怀平等之心,在这样的皇帝面前是毫无压力的,也难怪魏征敢那么口没遮拦了。大多成王成帝或成就了一番事业的人,总免不了自我膨胀,深者藏于心,浅者露于表,听不得人说不好,甚者妒才嫉能、打压排斥,因此上我一直认为,历史上不怕死的硬骨头臣子很多,像李世民这样的君王,无人能出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