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只有傅雷才译得出这么好的句子。这是纯粹文字给人的,毫无准备的震撼;这一句预示着的,不仅是这本世界著名的小说里主人公的壮阔人生,也是正值年轻时的傅雷自比。
傅雷幼年时父亲因为受人构陷,因冤狱病亡,与母亲相依为命。身世坎坷所以嫉恶如仇,傅雷原名怒安,十五岁时易名为字,另取名为雷,自号“怒庵”,就连后来的居所也叫做“疾风迅雨楼”,无不透出傅雷刚直而热烈的人格特质。
不单是个人强烈的人格特质,傅雷的翻译与艺术禀赋也早早的就得到抒发,24岁的他就译出了《罗丹艺术论》这样不朽的名著;仅仅两年后,更写出了号称“中国人的西方美术启蒙书”的《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分析西方的绘画、雕塑名作,论及其哲学、文学、音乐、社会经济和历史背景,傅雷知识之渊博,思维之深刻,可见一斑。
此后傅雷留学法国,归来后致力于法国文学的译介工作。译作多为法国名家名著。15卷《傅雷译文集》,共五百多万字,是中国翻译史上空前的巨著。
他把大文豪巴尔扎克的全集多卷翻译介绍到中国,大家说“没有他,就没有巴尔扎克在中国”。2009年,法国驻华大使馆设立了傅雷翻译出版奖来纪念他,鼓励那些像他一样促进法语文学在中国的翻译和传播的译者。
就连他在与儿子的书信中——也就是后来整理出版的《傅雷家书》中,你去看它们的影印版本,竟然也不乏英文法文篇章。妥妥的高知家庭风范。
然而,正如其子傅聪评价的那样,傅雷“是个很矛盾的人。”
论学术追求,对于他热爱的大师巴尔扎克,傅雷曾致信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一方面表明自己翻译的巴尔扎克作品已经“遗漏无多”,另一方面又表示尚未翻译的著作“对我国现代读者不仅无益,抑且甚难理解”,不再翻译。亲手打断了其作品在国内交流传播的桥梁,至今仍未完全恢复。
论人格实践,这个中学因反对宗教迷信而被开除,五四以来各种运动的积极分子,刚正不阿,不屈不挠。却在解放后被错划为右派后,基本上闭门不出、埋头著述。此外,他开始用大量的时间研习书法,搜求碑帖、字画和各种小古董,并专注于嫁接艺术,酷爱月季、玫瑰。
这些矛盾不仅在于外部,傅雷家庭内的一些“矛盾”也不禁让人迷惑不解,大跌眼镜。
傅雷除了傅聪这个钢琴家儿子,其实还有一个普通的小儿子傅敏。对待这两个儿子可以说有着天壤之别。
当傅雷发现了傅聪身上的艺术天赋后,为让傅聪学钢琴,傅雷让他从小学退学。语文自己教,其他课程另请家教。傅雷从孔孟、先秦诸子、国策、左传、史记、汉书等古籍上选教材,亲自小楷誊抄。对于傅聪的练琴也是稍不如意就棍棒相加。
有一次气愤之下傅雷甚至把儿子绑到了外面的树上,还是好友钱钟书、杨绛夫妇来访才得以解救。
但对于傅敏呢?傅敏初中时,学习小提琴。毕业时提出报考上海音乐学院附中,立志拉琴为业。傅雷认为傅敏立志太晚,加上家里负担不起就给否定掉了。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就在著名的《傅雷家书》里,以目前最为完整的傅雷家书版本来看,255封家书里傅雷写给傅敏的也仅仅只有3封。
当然身处国内的傅敏也许不需要父亲这样的“耳提面命”,也无法在书信往来里与他讨论艺术,成为父亲壮志的寄托。但最终来整理这些遗信的可是傅敏本人,也许傅雷也该向他做一番道歉和解释。
对于妻子傅雷也展现出了一定的矛盾。
有一回,傅雷夫妇与朋友同游天台山。山上夜寒,惟有细心的傅雷带了毛线衣。登山过程中,大家力乏腹饥,傅雷打开白瓷口杯里的猪油黑枣请大家来吃。早在半个月前,他就让夫人把一层猪油、一层黑枣铺好,用慢火天天蒸,作为自制旅游点心。
如此心细如发,相信傅雷的妻子朱梅馥也是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心,才在给儿子傅聪的信里表明她爱这个男人,她原谅他。最终选择和傅雷一起自缢辞世,同生共死。
等等,有什么可原谅的呢?
说起来,朱梅馥是傅雷的表妹,就在他出国留学之前,作为一项条件,他和这个表妹订了婚,算是从了“父母之言”了。
然而留学期间,傅雷与一位异国女郎相爱了,甚至闹到了要给母亲写信谈判,要求 “婚姻应该自主”的地步。好在代为转寄的好友压下了信件,从热恋里清醒过来之后的傅雷才算是有了一颗后悔药可吃。
此外傅雷与一位“豫剧女演员”的逢场作戏,以及公开示爱好友的妹妹也是傅雷研究者之间长久争执的话题。
但无论怎样,关于傅雷的矛盾和真相,我们并不能以一句“人格分裂”或者“私德有亏”草草做结。
想想与傅雷算是同属一代的那些热血青年,比如这一时期文学史上并称的“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更不用说徐志摩、胡适乃至季羡林,都或多或少地有过类似的故事。
究其原因,这是打在那一代青年身上的烙印:既重视传统和社会的既有牵绊,又要求打破旧世界,追求个性解放;一方面积极参与社会运动和国家建设,另一面又念着传统文人士大夫的“穷则独善其身”;既真诚大胆地行动,又发自内心地忏悔认错……
所以说,尽管大家吵得沸反盈天,我们也确实不该点名任何人来做道德审判,而是要把他放回当时的历史语境里去认识和理解,套用一句话来说,如果一个时代里“丑”人频出,那问题就在于那个时代了。还有,抽象的人性从来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