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灶跟前有个小圆胖子,咕哒咕哒正拉风箱,一见老罗进来,挤眼儿一笑:“里面坐!”老罗“嗯”了声,掀开竹帘又朝里走。
走到茶馆后门,老罗把车子往葫芦架边一靠,翻过墙去朝小嘎子招手。小嘎子翻上墙一看,那边又是一个院子。
老罗走过去把西屋的门推开一道缝,侧身掩了进去。小嘎子也随着往里钻,却有把闪亮的刺刀把他挡住,老罗回头说了声什么,才让他进去。
里间炕上坐着几个人,有个瘦个儿问老罗怎么这半天才回来。老罗指指小嘎子说:“叫这小家伙绊住腿了······”接着他谈起小嘎子要求参军的事。
瘦个儿看了小嘎子一眼,便又问敌情怎样。老罗说,日军大队长肥田,带着一伙马队上吞虎口、磨叉岗一带布置“扫荡”去了。瘦个儿点点头,又问老钟可有消息。老罗把打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瘦个儿忽而眼光一转,落在小嘎子身上。他说:“你想当小八路?太小哇孩子!当八路军得行军打仗,你能一口气跑120里路吗?”
瘦个儿喝了一口水说:“爬三丈高的树,顶多喝一碗水工夫,跑120里路得整整一天。”小嘎子笑着说:“那不怕!爬树用的是绝劲,走路用的是慢劲,有绝劲的人,慢劲哪算回事?你不信,咱们赛赛去!”众人“哗”一声全乐了。
老罗说:“他是“鬼不灵'张奶奶的孙儿,把他留下吧,这小家伙仇大苦深,还有点套数······”便把刚才误认他是汉奸,放车胎的气、抢枪的事说了一遍,大家又笑了。
瘦个儿叫老罗先带小嘎子去休息,等会再商量。走出屋子,小嘎子问老罗:“这瘦个儿是谁呀?可真有个稳当劲儿。”老罗说:“这就是咱地区队的钱队长呀!
他又问老罗刚才跟钱队长谈起的肥田,是不是那个笆斗脑袋,蛤蟆眼,留着一撮小黑胡的。老罗说:“就是那样儿,他是个*人成性的家伙!
小嘎子真当了侦察员啦!几天来,他一早就去站岗放哨,见人就嘎嘎笑,蹦蹦跳,打滚儿,竖晴蜓······简直乐极了。
小嘎子爱枪爱得要命,队上各种各样的枪他都动过,会拆会装。有天,钱队长在开会,他悄没声地把钱队长的盒子枪拿来大拆大卸,零件撒了一炕。
钱队长开完会回来,他连忙装好枪,下炕来要求发给他一支枪。钱队长以为他要孩子脾气,笑着给他作了解释。
小嘎子的嘴噘得老高:“别的侦察员为什么有枪呢?”钱队长说:“他们的枪也不是发的,是他们从敌人手里得来的。”小嘎子没话说了。
第二天,部队扎在杨家府。天亮的时候,忽然下了雨,钱队长想,这时老百姓不会出门,单把小嘎子派出去反会暴露目标,便让他等雨停了再出去。就在这时,十几个鬼子带着一队伪军进村来了。
钱队长听说鬼子进了村,吃了一惊。他一面命令大家准备战斗,一面叫小嘎子快去看看。小嘎子拿了块饼子,一步一口咬着,走出院子。
刚走到大门口,给一个三角眼伪军用枪拦住:“哪去?”小嘎子歪着脖子说:“老总们要找什么,我给你们拿去。
三角眼要用枪托揍他:“哪来这些废话!快领我们进去!”小嘎子看拦不住了,便朝里大声喊道:“爷爷!外边有两位老总,非要上咱们家来!
钱队长在里面说:“请进来吧,请进来一块吃饭!”小嘎子知道要打老钟叔说过的“挑帘战”了,就领着两个伪军往里走。那个三角眼还说:“,你爷爷八十多了,嗓门倒挺脆哩!
走到房门口,那三角眼抢步上前,用刺刀“呼”地挑开门帘,一脚跨进去,只听得轻轻一声:“不准动!”三把刺刀同时逼在他的胸前,给揪了进去。

钱队长命令三角眼把另一个叫进来。那三角眼倒也乖巧,立刻扯起嗓子叫道:“小锅子,快过来吧,这边有白洋!”那家伙听说有油水,便一头撞了进来,立刻做了俘虏。
小嘎子早就听说过“挑帘战”的战术,可没有想到会这么痛快,一时忘了正在战斗,止不住笑出声来。直到钱队长盯了他一眼,才吐了一下舌头,转身往外跑。
小嘎子刚到门口,只见两个鬼子正晃进院子来,前头那个挎把洋刀,还是个官呢。小嘎子忙喊:“爷爷!有两个太君进院,快准备饭吧!”又是钱队长的声音:“好好把太君往屋里请。
那两鬼子大踏步闯了过来:“小孩,你的鸡蛋的,家里有?”小嘎子说:“家里有,里头请!
走在后面的那个鬼子见屋门下着门帘,挺起三八大盖抢先去一挑,帘子一起,嚓嚓两声。鬼子中了刺刀,倒在门边。
鬼子军官“哇呀”一叫,回头就跑。小嘎子急忙把门一关,鬼子军官大腿给夹住了,一个“狗吃屎”栽倒在石阶上。
紧接着从屋里跑出一个战士,啪地就是一枪。鬼子骨碌碌滚下石阶,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手枪摔出一丈多远。小嘎子惊喜地跑过去把手枪抓在手里。
钱队长一声喊:“全队出击!”战士们一涌而出,机枪、步枪一阵扫射,打得敌人纷纷乱窜。小嘎子在一边用手枪“啪!啪!啪!打了个痛快。
为了避免遭到敌人的合击,地区队在敌人的点线之间忽东忽西转圈子。傍晚,又回到白洋淀边上。钱队长命令部队停在孟良营,一面在村头大杨树林里休息,一面派人找房子做饭。
村里的老乡们好久没见八路军了,如今忽然见到自己的部队,真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个个眉欢眼笑,问寒问暖,倾吐着一年来所受的苦难。
许多孩子围住小嘎子,听他大讲当天的战斗故事。小嘎子把一真一假两支手枪掏出来,讲“挑帘战”的经过,孩子们都听迷了。
忽然通迅员杨小根跑来,把小嘎子叫到钱队长跟前。钱队长说,有很多干部需要手枪自卫,要他把手枪缴出来。小嘎子把手枪一举说:“不,我还得凭它给奶奶和老钟叔报仇呢!
钱队长说:“报仇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得靠大伙才成。”小嘎子心里一激动,忽地又冲出一句话来:“我要硬不缴,你能把我怎么样?”钱队长严厉地说:“我们是八路军,是有组织、有纪律的!
小嘎子知道必须和他的宝贝分手了。可他又问:“要是我以后再得了呢?”钱队长说:“再得了也应该按命令办事。”小嘎子把枪往桌子一扔就走,一路掉着眼泪。
这时,老罗回来向钱队长报告新的情况:明天城里有两辆车去保定,是送一批汉奸受训的;同时有几个“犯人”也要解去,其中可能有老钟。大家很是激动,要求去抢救老钟。
钱队长翻阅地图。他猛一抬头说:“最好还是打伏击。估计两辆汽车约有30个战斗力,我们能够把它吃掉。但我们怎样才能把两辆汽车都截住呢?
利用青纱帐,埋伏 圈设在公路上,当夜 把公路挖断。第一辆 汽车赶到必须停下修 路,等第二辆汽车赶 到后再开火······就这么决定了!
大家都活跃起来了。有的说把部队分成两股,各打一辆;有的说埋伏在半路上,截住一辆打一辆······最后,钱队长综合大家的意见,作出了决定。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哎!我可是还不放心!”大家一看,原来是小嘎子,他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来了。钱队长望着他:“嗯,你有什么不放心,说说吧!”
小嘎子指着地图上的伏击圈说:“汽车停在这儿,咱们呼地一家伙,机关枪、手榴弹,一阵乱砸,不把老钟叔也砸在里面吗?”钱队长笑着说:“不要紧,同志们心里也有个老钟叔,跟你一样。咱们的子弹是长着眼睛的!”
傍晚,小嘎子在院里碰见房东老爷爷的孙子小胖。小胖手里拿着一挂鞭炮,要跟他换木头手枪。他想:明天救得老钟叔,正好给老钟叔放挂鞭炮庆贺庆贺。于是他同意交换。

第二天清早,青纱帐里,战士们各就各位。小嘎子趴在机枪手大个李的旁边,睁圆两眼盯着公路,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嗡嗡一阵响,敌人的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开来了。
大个李抬起枪托顶上肩窝。小嘎子撒眼向西边一榴:玉米丛中,豆叶底下,一眼眼黑黝黝的枪口都已抬了起来。钱队长两眼像闪电似的朝前直射。
前面那辆汽车突然刹住,跟着后面一辆也停下来。钱队长喊声:“打!”机关枪响开了,随后手榴弹、排子枪都开了火,打得两辆汽车冒起浓烟。没打死的伪军们知道逃不了,纷纷举枪投降。
小嘎子爬上汽车,不见老钟叔,随手拿起把洋刀,又跳上第二辆车,手搭凉棚,四面一望,乱哄哄遍地是人,哪一个是老钟叔呢?
忽见西南角上有两个人在逃跑,小嘎子追上去一把抓住一个穿白衬衫的大胖子。
小嘎子眼珠一转:“哼!你还不把枪缴出来!”大胖子见他高举洋刀,便从腰里掏出一支手枪,哆嗦着递给他。小嘎子高兴极了,接过枪往腰带上一插道:“去汽车那儿集合!
这场战斗10分钟就结束了。抓住17个俘虏,得了不少枪支。钱队长命令部队撤走。小嘎子没有找到老钟叔,跑到钱队长跟前哭了起来。
部队出发了,朝十方院方向转移。可是小嘎子一迈腿,忽然拐了两下。钱队长低头一看,见他裤脚上有鲜红的血渍,忙一把抱住他,喊卫生员快来。
小嘎子立时觉得身上发软,两腿发沉。钱队长扶他坐下,安慰他道:“别慌,别慌。孩子啊,这是挂彩了!养几天就会好的。
卫生员跑来给小嘎子包扎好,扶他躺在担架上,跟队伍转移。路上,钱队长见小嘎子时时用手摸腰,以为他腰也受伤了,问他,他忙说不是。其实他是念念不忘那支缴获的手枪。
天傍黑,小嘎子给送到荷花湾杨大伯家去养伤。杨大伯家只有老两口,小嘎子一进门,就是大伯长,大妈短,乐得老两口眉欢眼笑,当亲人般接待他。
小嘎子的伤不久就养好了。这天他在门口溜达,正巧老罗来找他,一见小嘎子就说,地区队又转过来了,叫小嘎子到吞虎口去联系。老罗讲完,另有任务走了。小嘎子乐得直蹦。
第二天,小嘎子辞别了大伯、大妈,又悄悄把藏在顶棚上的手枪取下来,一口气跑了20多里。前面不远就是吞虎口了。小嘎子忽然站住,心想:这支手枪怎么办?叫钱队长看见,又得收去了!
小嘎子朝左边一看,那边就是孟良营,村头杨树上有个老鸦窝。他跑到树下,像猴儿似的一口气爬上去,把手枪往窝里一塞,盖上一些树叶。
他溜下树,走进村子,突然一声吆喝:“小孩过来!”一看,两个伪军从村后抄过来了。他回头就跑,啪的一枪,子弹从他头顶飞过。他直往村巷里飞跑。
巷里又闪出三个鬼子。他一急,钻进一家大门,刚把门闩插上,鬼子就嗵嗵地踢门了。
突然身后有人一把抓住他。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小胖的爷爷。老爷爷二话不说,拉他跑进套间,搬开坐柜,叫他钻进地洞去。
小嘎子刚进地洞,上面的木板响了两声,坐柜又盖上了。他听见鬼子、伪军赶到套间,一阵乱响,坐柜给打开了。小嘎子真悔不该把枪藏在老鸦窝里,否则可以跟鬼子干一下。
鬼子没有发现地道,只是喝问老爷爷:“把小孩藏到哪儿去啦?老爷爷回答:“什么小孩?我没见······”鬼子火了,命令一个伪军把老爷爷打了几枪托,就一哄而去。
老爷爷等鬼子们撤走了,才把坐柜盖子打开,招呼小嘎子出来。

小嘎子心里一热,泪珠滚了下来:“老爷爷,我连累你挨打了。领头的是不是有个笆斗脑袋,蛤蟆眼,留着一撮小黑胡的?”老爷爷亲切地抚摸着他的头顶,点了点头。
突然“哒哒哒”一阵机枪声传来,随后砰砰啪啪响成一片。老爷爷拉着小嘎子上楼,从窗口朝外一看,只见鬼子、伪军纷纷乱窜;从吞虎口那边,一大队八路军直扑过来。
八路军的机关枪一开火,敌人都逃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个腿慢的。小嘎子想追出去打个痛快,可身边只有那挂久藏着的鞭炮,枪还放在老鸦窝里,只落得个白瞪眼。
这支八路军正是地区队。机枪手大个李,老远就给小嘎子认出来了。他喊了一声,就跟老爷爷一同跑出屋迎了过去。
大个李问小嘎子可曾碰上鬼子。小嘎子转身指着老爷爷说:“碰上啦,幸亏老爷爷把我隐蔽起来。”正说着,钱队长带着通讯员也赶到了。大家听完小嘎子的叙述,都向老爷爷道谢。
小嘎子一回头,见钱队长含笑地望着他:“小家伙,伤养好了?小嘎子连忙蹦了两蹦:“你看,养好啦!
钱队长盯住小嘎子问:“你把手枪藏到哪儿去了?”小嘎子一愣,心想:我从大胖子手里缴来的枪,队长咋会知道的?他不能再隐瞒了,只好坦率地提出个要求来。
钱队长笑着点了点头,跟小嘎子来到大杨树下,看他爬上去在高得眼眩的老鸦窝里掏摸着,不禁称赞说:“啊!真有股绝劲儿啊!
钱队长等小嘎子下了树,却递给他一个枪套说:“把这个用上。缴敌人的枪,不知道把枪套缴下来呀?”小嘎子这才知道钱队长是从俘虏胖子嘴里知道了这支枪的秘密。
天色已经不早,部队住在农民家里休息、做饭。几个打扫战场的战士进来报告,说在北洼里发现一个死鬼子,看样子是指挥官,有人猜是肥田。钱队长立刻派通讯员去查问俘虏,肥田一同来了没有。
通讯员押着俘虏去认,回来说,那鬼子是日本宪兵部的特务,名叫斋藤。钱队长眼睛朝大家一扫:“我们要注意!斋藤是肥田的左右手,他一死,肥田会来报复的。
天傍黑,老罗回来报告:肥田一听说斋藤死了,痛哭半天。他已调集鬼子骑兵,准备大规模进行合击。钱队长随即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石政委和县大队长。
半夜时分,部队出发了。为了监视敌人的行动,宿营地点选择在城边上一个村子里,站在房顶,能看见月影下那黑黝黝的城墙,连敌人问口令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第三天天不亮,城里和各据点的鬼子、伪军,出发合击吞虎口。他们扑了空,就*人放火,抢劫粮食。临了,把斋藤的死尸装上汽车,运回城里。
接连几天,敌人合击杨家府、万佛堂、结果都扑空。敌人改变办法,城里和各据点各管一片,转成“清剿”了。钱队长又给石政委和县大队长送了信去。
当夜,石政委和县大队长带了一支队伍过来了。老罗侦察回来,说鬼子要包围“鬼不灵”,搞什么“反共誓约”,肥田准备亲自去。
这晚小嘎子站岗回来,见南屋亮着灯,他悄悄走到门口,从门缝里一看,老罗呀,大个李呀,杨小根呀,六七个人在里面开会哩。
小嘎子听得大个李说:“这次一定是个大战斗,鬼子也一定多。我保证把机枪使用好,掩护同志们顺利地冲上去,消灭敌人。”小嘎子明白了,原来他们在讨论打仗呢。
他不由得有些上火,就一边推门往里闯,一边嚷道:“好哇!你们在这儿商量打仗,也不叫我一声!”大个李忙解释:“我们是党员开会。”小嘎子气呼呼地说:“怎么党员开会我就不能参加!
杨小根说:“你不是党员,怎么能参加党员会?”小嘎子这下更火了,翻着眼说:“我不是党员?这可是新闻!我当了这么多日子八路军,倒不是党员?”大家都哄地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