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你们之前互相认识吗?
杨志军:乔叶老师我见过一面,跟则臣老师是第一次见面。
乔叶:对,我跟则臣很熟。
徐则臣:我一直觉得杨老师应该非常魁梧,没想到比较瘦弱(指身型)。
俞敏洪:我也以为,后来我看了他的视频和照片,才发现他跟我一样是个瘦老头。
杨志军:我本来是可以魁梧的,但你面对雪山大地、那么辽阔的草原,一下子就逼着你渺小了。
俞敏洪: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比喻,人在大地上都是很卑微的。在你们生命中一定也会被别的作家所影响,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国外的。在杨老师的阅读史中,哪些作家对你的写作或者思想产生过比较大的影响?
杨志军:我觉得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古典主义的作家,按历史来区分,自始至终比较喜欢的国内作家,一个是老子,一个是孔子,一个是孟子。
俞敏洪:你把他们归为作家?孔子一个字都没写过。
杨志军:苏格拉底也没写过。
俞敏洪:所以我把他们当哲学家,不把他们当作家。
杨志军:作家和哲学家在那个时代是统一的,那时候没有分得那么细。再后来,屈原、陶谦、李白、杜甫、苏轼、鲁迅、茅盾给我印象特别深刻,不光影响我的文学写作水平,还影响我的精神状态。外国作家里,苏格拉底那种向死而生的态度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再就是但丁,我最喜欢的但丁的一首诗歌,也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一首诗歌,蕴藏着很丰厚的诗意,他的诗歌会有种迎面扑来的感觉,还有雨果、托尔斯泰、普希金等,尤其是普希金的爱情诗,那时候我就特别迷恋普希金的爱情诗,像古典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莎士比亚对我的影响也比较深刻。当我阅读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时候,我也是受到深刻的撞击,后来读了他别的作品以后,仍然保留了对作家永远的敬意。
这些作家不光影响着我的写作,也影响了我的精神状态,更影响了我的生活态度,他们让我拥有了一种情怀,就是写作。为什么我要不断写青藏高原,实际上是情怀的拥有和爆发,因为所有情怀的拥有和爆发的表现,都是由作家们来支撑的,都是由作家们来帮助你完成的,他们当时的那种精神状态,那种写作上对人类文明的奉献,对人类精神指路明灯式的引领,我觉得这些太了不起了,我就想,如果我能像他们一样去生活、去思考、去创作,肯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俞敏洪:现当代活着的中国作家,你喜欢哪个?
杨志军:我觉得莫言挺好。
俞敏洪:你不会人云亦云吧?
杨志军:不会,我读过他的作品,并不是每本都喜欢,但他仍然是我尊重的作家。我还很喜欢余华的《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余华和我都是鲁迅文学院培训班的同学,我们曾经在一起上过学,他年龄比我小。
俞敏洪:你更喜欢莫言还是更喜欢余华?
杨志军:这问题就很尖锐了,我两个都喜欢。
俞敏洪:大家最喜欢这种问题,你看网友们都开心死了。
杨志军:其实我读当代作家的书读得不算很多,我读书很滞后,别人阅读了都说好的时候,我会很警惕地保持距离,但过一段时间我又会去看看到底好在哪儿,有时候两、三年,三、四年,甚至四、五年之后,我才会读到这些当代作家的作品。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在讨论一个作家生活的一种氛围,这个氛围特别重要,这氛围当中有那么多比你厉害,或者比你写的更好的作家,他们或者是在你身边生活,或者是在你不远的地方,你可以看到他们,他们也可以看到你,这种感觉特别好。
俞敏洪:乔叶老师,中、外作家里,哪些作家和经典读物对你的影响最大?
乔叶:我是阶段性的。我20多岁的时候,第一次读到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我觉得写得太好了,女主人公很平凡,但她追求平等的权利,就特别击中我的心。
俞敏洪:所以国外的女作家对你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
乔叶:早期就很喜欢这种女性作家的经典,但后来随着我写作的慢慢成长,阅读就变得很不一样了,像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这类小说我也很喜欢,这时阅读的范围比以前开阔。我比较喜欢女性作家,因为还是有同性的吸引力。
俞敏洪:喜欢《包法利夫人》是因为他写的是女性吗?
乔叶:那倒也不是,我特别喜欢《包法利夫人》这类经典小说,李健吾翻译的笔法太精妙了,可能我就喜欢这个译本,我觉得翻译的力量对我的吸引力非常大,真是百看不厌。我有时候也读诗,比如沃尔特·惠特曼的诗集。我们说读书就像吃饭,对写作的人来说,吃饭要吃到好粮食,要吃到好的饭菜,久经考验的经典就是这种好饭菜。但也要切记得读当代作家的作品,比如铁凝早期的小说,王安忆老师《长恨歌》等等,当时我还给《长恨歌》做了文本分析,因为我要学习写小说,这都是特别好的教科书般的小说。毕飞宇、迟子建的书我也很喜欢,他们早期的短篇我都做过文本分析,学习用。
俞敏洪: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我们卖了100多万本。
乔叶:她拍的一些短片也特别漂亮。
俞敏洪:你没有提到男作家,你不喜欢余华、莫言吗?
乔叶:我肯定喜欢,怎么会不喜欢。余华《活着》我都买了好几个版本了,但杨老师前面已经说过了。
俞敏洪:则臣师弟,你的阅读经验和影响你的作家到底有哪些?
徐则臣:我这个跟万神殿里面供的那些人似的,可上可下的。我写过一篇文章《动荡的经典》,一个人的经典是不停变化的,但有两本书对我来说最重要,一个是《围城》,另一个是《复活》,我12岁的时候看了这两本书。
俞敏洪:你12岁就看《围城》?里面婚姻问题那么复杂。
徐则臣:我推荐是因为它的语言。在之前,我是看《半月谈》,完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突然看到《围城》,看到有这么好的中文表达,智慧、幽默、有学问,而且整个汉语的表达极其美妙,我觉得在一个少年对文学语言有兴趣的时候,突然就接触了最好的汉语表达,汉语之美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所以在此后,我对作家有一个潜在的标准,我会下意识地把他们跟钱钟书比。
俞敏洪:现在不太容易比,因为钱钟书是个大学问家。
徐则臣:还是要做一个参照,因为他在很早前就给我树立了一个语言的标杆。为什么还会推荐《复活》呢?不是因为这本小说的内容,也不是因为是托尔斯泰写的,而是因为我刚开始读外国文学,那时候身边的同学基本都不读外国小说,我读到这本小说,我就跟同学讲,这里面讲了两个人的故事,聂赫留朵夫和卡秋莎·玛丝洛娃的故事,这两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我同学就特别震惊,这么长的名字你都能记住?
俞敏洪:故意背的,背了一天给同学说的(笑)。
徐则臣:一下就刺激了我的虚荣心,从这以后,我就专看外国文学,背更长的名字跟同学卖弄,但后来慢慢就真的看进去了。如果没有聂赫留朵夫和卡秋莎·玛丝洛娃,我可能会延迟很多年才会读外国文学。我现在阅读最多的其实是外国文学,而且早早就没有了任何障碍,所以这两本小说对我来说很重要。
俞敏洪:可见虚荣心有时候也是好事。
乔叶:我也很喜欢《复活》。
杨志军:《复活》是现实主义最扎实的一个作品,能学到很多东西。
徐则臣:托尔斯泰的三部长篇小说,其实不是我最喜欢的,但是对我影响很大。其中《安娜·卡列尼娜》写得最好。
俞敏洪:《战争与和平》的场面最宏大,但它的小说性差一点,结构性更宏大一点。
杨志军:《复活》最完美、最彻底地表现了托尔斯泰的精神,通过两个人物来表达自己的信仰。托尔斯泰是一个把做人和写作完美统一起来的作家,所以《复活》完全体现了他内心的想法,我觉得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一种自我心境的披露,能感觉到他灵魂发烫的感觉。
俞敏洪:对于你和我这个年龄,可能感受会更深,因为《复活》其实写的是托尔斯泰的老年心境,他完全是为自己写的,完全不在乎这本书的吸引力。
俞敏洪:我发现你们三位都没有提到《红楼梦》。
乔叶:这是不证自明的,对我们影响很深的长篇肯定是《红楼梦》。
杨志军:对。
徐则臣:我最近在看《金瓶梅》。如果是短篇,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古典文学是《聊斋》,我已经看了三、四遍了。
俞敏洪:那现当代活着的作家呢?你喜欢哪几位?
徐则臣:我首先推荐我两个老师,曹文轩老师和莫言老师。一方面我和他们接触多一些,另一方面,确实看他们的书看得比较多,理解得更透一些,给我的教育也很多。阅读具有一定传承性,这两位老师的作品给我的教育真的很多。有时候知人论世,看他们的书,同时又跟他们本人有交往,所以把生活中的作家跟作品上的作家结合起来,你就会觉得影响是比较立体和全面的。
俞敏洪:曹文轩老师写得更多的是儿童作品吧?
徐则臣:他早期还有一些像《红瓦》这样的作品。我觉得《红瓦》是被大家忽略的或者说被大家低估的传媒小说,如果说最初我对传媒小说的结构有一种新的理解,就是从《红瓦》和《草房子》这两部小说里得到的。
俞敏洪:我看你自己书架上放了鲁迅的塑像,是不是鲁迅对你影响也比较大?
徐则臣:对,鲁迅的塑像在我所有收藏的作家的塑像里面是最多的,我手机里也有收藏,我自己特别喜欢,手机里面有一个专门的文档,收集所有跟鲁迅相关的图片、照片、影像,已经有上千幅了,这里有不同时期的版画、漫画、照片。当然我也收集很多其他作家的塑像,比如托尔斯泰,我就收藏了4个,但鲁迅的是最多的。
俞敏洪:这也是一种文化传承的感觉。
俞敏洪:现在大部分孩子都是独生子女,生活条件都比较好,学习的负担非常重,在各种学科中折腾得半死,加上又有各种电子设备占用他们的时间,孩子们反而没有时间阅读了。想问一下各位,你们认为父母应该怎样培养孩子的阅读习惯?你们认为培养孩子的阅读习惯,对他们未来发展有什么好处?
杨志军:我觉得自然对人的塑造比书本对人的塑造更好。所以我更鼓励家长们让孩子们走向自然,多让孩子们参加一些夏令营这样的活动。孩子们要多了解自然,了解现在我们的世界到底发生了哪些变化,我们过去的自然状态是什么样子,现在的自然状态是什么样子,未来的自然状态又是什么样子。
俞敏洪:让孩子们更多地从自然和社会中学习,新东方就有这样的夏令营。
杨志军:我们讲文化对人的影响,讲一个人的决定因素是他的文化结构,文化是怎么产生的,文化形态是怎么产生的,就是自然。我们讲农耕文化、游牧文化、海洋文化,为什么要从一种景观来称呼文化的形态呢,就是因为自然对文化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我鼓励孩子们接触更多的文化,比如他是都市的人,你不一定天天接触都市文化,你应该接触乡村文化、海洋文化,再去接触游牧文化,这时候你会发现,你的孩子长大以后绝对不一样,自然对人的塑造比书本对人的塑造更重要,尤其当下我们面对一个生态极具变化的年代,比如最近大雨滂沱,河水泛滥,其实这里面有两个问题,其一,河水泛滥并不代表我们的水越来越多,反而是越来越少了。我们测试雨的成分,就会发现1%的水来自雪山,来自冻土层,这意味着地球变暖以后,雪山冰川、冻土层的蒸发量越来越大,所以局部下大雨,这意味着地球的蒸发量越来越大,我们的水越来越少。
其二,洪水泛滥的原因是什么呢,地球变暖以后直接影响水的温度,水在4度左右的时候密度是最大的, 4度以上的规律是热胀冷缩,天气38度、39度甚至40度以上的气温,在这种气温下一桶水就会变成两桶,一河变成两河,所以现在大水泛滥是一种水的膨胀,是一种虚假现象,我们感觉到的是水越来越多,事实上地球上的水越来越少,也就是说,越是大雨滂沱、越是洪水泛滥,我们离“零水日”的日子就越来越近了,这些都得告诉孩子,这样孩子就会有一种远大的志向,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必须要从我做起,孩子大了以后如果面对“零水日”该怎么办,要告诉他们这种危机感,有这种忧患意识,这个特别重要。
俞敏洪:杨老师成功把我问得非常窄的问题上升到了地球生存的宏大问题上面,不过的确像你所说,十几年前我坐飞机飞越祁连山的时候,祁连山白雪皑皑,夏天的雪是不化的。今年8月份我到新疆去,飞越祁连山的时候,除了一两个山头上有那么一点点残雪,其他的冰雪几乎全化完了。在过去五年中,总有人说现在祁连山水草丰茂,我就跟他们说,这个水草丰茂不是因为天上的自然气候变好了,下雨变多了,下雪变多了,而是因为雪山的冰川融化了,所以在这短短几年之内,地表水就增加了,再往后如果整个雪山的雪全部融化完,光靠冬天下的雪,再加上夏天下的雨,是远远不可能浇灌河西走廊这种绿洲型土地的,就意味着绿洲会严重缺水。
杨志军:局部看着是变好了,实际整体是坏的。
俞敏洪:我年轻的时候去玉龙雪山旅游,夏天8月份抬头看见玉龙雪山就是白雪皑皑,现在大家坐在缆车跑到玉龙雪山顶上,除了看到一个枯灰的山头,几乎没有雪了。自然环境实际上非常剧烈地在加剧恶化,所以证明了你说的话,人类除了关心阅读更应该关心自然。
杨志军:这个话题非常重要,比如现在城市建设,盖的高楼越来越大,这意味着每盖一座大楼,消耗的能量是这座大楼的至少十倍,甚至二十倍、三十倍,一块砖的烧制需要有泥、水、电、运输、人工等等,这些加起来都是能量,这些消耗的能量远远超过了这一块砖,所以有个说法,城市越大、地球越轻。
俞敏洪:不是能量守恒的吗,你这个有点违反物理常理。
杨志军:绝对不会守恒,为什么?地球有变轻的可能性,或者变重的可能性,因为地球循环是靠引力,所以轻重会改变它的轨道。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城市建筑对地球是有伤害的,比如煤变成了烟,石油变成了气,森林变成了木头,这些怎么守恒呢?所以质量是不可能对等的,无法守恒,所以地球是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就意味着影响它的轨道。地球和太阳的轨道半径是一个天文单位,但说不定这个天文单位就会变化。
俞敏洪:我怎么感觉你在用文科的思想来解读天文和物理。
杨志军:这意味着我们在都市里感觉到的安逸和平稳事实上正在发生变化。
俞敏洪:总而言之,保护地球,热爱自然,这肯定没错。乔叶老师,你有孩子吗?
乔叶:我孩子读博了。
俞敏洪:你那么年轻,孩子就已经读博了,看来是早恋早婚。(笑)
乔叶:我来回归到“窄”的阅读,就是孩子的阅读。有网友说家里买了书孩子自然会读,这当然是一个家庭小环境的影响,我家里书还蛮多的,我也可以引导他。比如我孩子小时候玩《三国*》(一款游戏),我说有书是讲这个游戏里的人物的,你可以看看,了解这个游戏的背景,说不定可以更好地玩这个游戏,所以他就读《三国志》《三国演义》这一系列的,这跟他个人的兴趣点有关系。另外,我会每学期或者每年给孩子一、两千块钱,让他买自己想买的书,鼓励他买自己喜欢读的书,我也会和他交流。我觉得家长自己玩手机的时候希望孩子读书,这挺悖论的,如果家长在家里也看书,有一个小的阅读环境,孩子应该也会受影响,会多少读一些,这是我的亲身体会。
俞敏洪:你还是很喜欢读书的。
杨志军:他孩子很优秀的。
徐则臣:是我们养娃的一个标杆。
俞敏洪:从乔叶老师的个性来说,我觉得她绝对是个好妈妈。
乔叶:我自认为我跟孩子是好朋友。
俞敏洪:父母能跟孩子做好朋友是最高境界。
乔叶:我自认为是。所以我觉得其实有阅读的小环境挺重要的,另外,家长可能要耐心等待孩子的成长,他毕竟是孩子,每个阶段也有自己的兴趣点,我觉得他10几岁看的书,到了20几岁,他可能就不看了,他的阅读层级会发生变化,这也需要我们保持充分的耐心,我们也都是这么成长起来的。
俞敏洪:给孩子成长以岁月。则臣,你家孩子多大了?
徐则臣:12岁上初一,就一个。
俞敏洪:你孩子刚好在中小学阶段,你讲讲你带孩子的历程,你孩子是不是也有阅读习惯?
徐则臣:如果给小学阶段的孩子,或者刚开始阅读的孩子推荐一本书,我会推荐《西游记》。个人成长的过程中,包括作家在内,人的想象力是逐渐萎缩的,因为现实的挤压越来越大,早期天马行空的想象会逐渐变成现实主义。小时候,对于我们的想象力,就应该像手机充电一样,一开始要把电容扩充到最大,否则后面的待机时间和续航能力就会越来越短,所以小时候,我建议给孩子看最富想象力但同时营养价值最高的书,挑来挑去,既有巨大的想象力,同时又能跟中国传统文化靠得比较近的,孩子比较容易接受的,可能就是《西游记》。孙悟空、猪八戒这样半人半动物的角色,孩子接受起来特别容易,里面还有妖魔鬼怪,也好玩,而且《西游记》既然是四大名著之一,背后一定蕴藏着中国的传统文化,是一个集大成者,有时候你就看那些故事,其实不仅仅是一个故事本身,继续往里面走,你肯定能走到老祖宗那里。
俞敏洪:还能走到哲学层面。
徐则臣:如果在小的时候你能对这样一个极富想象力的作品足够熟悉,它会跟着你一生,随着你的阅历和知识结构会逐渐健全,学识的增加,你会逐渐地反刍里面的一些故事情节,你会发现原来那些故事不仅仅是故事,它还有很多世道人心。举个例子,原来我跟余华老师在国外聊天,他知道我在淮安待过,吴承恩是淮安人,就聊到《西游记》。余华老师说《西游记》有个细节特别好,孙悟空跟二郎神打架,二郎神是七十三变,孙悟空是七十二变,按理说七十三变一定能制服七十二变,但那次打架二郎神输了,输的原因是什么,因为孙悟空要跑,他变成一条鱼,二郎神就变成鹰要抓他,孙悟空变成一朵花,二郎神就变成一只蜜蜂采蜜,一个回合一个回合来,到最后孙悟空实在没办法了,跑到河边突然变成一只鸟,二郎神突然就没办法了,这需要他变成一只花鸨,但对于神来说,“鸨”这种鸟是污秽的、不洁的。二郎神作为神,他要端着架子,他要讲自己的尊严,不能跟这些东西有瓜葛,但孙悟空不管,你让他变成大便也没问题,所以在这个时候,二郎神发现自己没办法了。吴承恩写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就过去了,我也看过《西游记》很多遍,但从来没注意这个细节。
这就是小说家的智慧和学识,因为他知道一个神跟一个孙悟空那样半人半兽的存在,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对价值的看法、对自身的尊严、对底线的看法是不一样的,这就是小说家高明的地方。假如我们的小孩现在看到这个细节,若干年以后突然遇到一个类似的场合并有所悟,他悟到的不仅仅是一个细节,他悟到的是整个为人处世,是对人的看法,对价值和尊严,对所有底线的看法。好的小说我觉得是这样。
俞敏洪:我觉得《西游记》是中国人民顶级想象力的发挥,或者说创造力的发挥,中国的文化真是少了好大的一块。
徐则臣:现在《西游记》是所有中国文学里翻译版本最多的小说,可见不仅是中国人接受,全世界各个国家的人都接受。
杨志军:读通了《西游记》就读通了整个中国哲学传承,你可以读到儒学,也可以读到佛学,还可以读到道学,完全融合在一起,孩子们读《西游记》就等于读了一部中国思想史和哲学史。
徐则臣:《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可能对一个小学生来说,一是读起来有困难,二是有的内容也不太合适,但《西游记》没问题。我儿子从不认识字的时候开始听,然后再看动画片,再看有拼音的小画书,后来看没拼音的西游记,最后在四年级的时候看原版,没有任何障碍,因为特别熟悉,最后认识了很多字。在教育孩子、引导他读书这件事上,我最得意的就是这件事,其他的我没干成一件。
俞敏洪:除了《西游记》还有让孩子读什么书吗?
徐则臣:这一部只要他反反复复读就好。小孩读书就是这样,吃饭的时候突然想到某一句细节,来一句唐僧的台词,或者孙悟空的台词,你夸奖夸奖,他就很有成就感,因为他不断确认自己的记忆力,确认自己的表达能力,确认自己用语言回应的能力,所以夸他的时候他会非常得意。
俞敏洪:挺有意思。刚才乔叶老师说,在家里放上书架,买适合孩子读的书,这件事情确实很重要,因为书可以信手拈来。还有一个特点,其实孩子长大的过程中,如果要让孩子养成读书习惯,是要安排孩子专门的读书时间的,比如晚上几点到几点,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这期间,你读什么书都可以,但不能接触手机、电脑,我就是这样让两个孩子爱上读书的。每天晚上差不多一个小时,你们在书架前面待着吧,不读书也没关系,也不能玩其他东西,要么就是自己创造故事,要么去读别人的故事。人天生就喜欢八卦,每个人都有好奇心,所以他很自然地在认识字以后就会去读书,这样孩子慢慢就会养成读书的习惯。当然,家长也要放下手机,有一次我儿子四、五岁的时候,我说你要好好读读书,结果我在用电脑工作,他就说,为什么你能玩游戏,我却不能?他觉得电脑一打开就是玩游戏的,因为他的经历是,我只要每次把电脑打开,就能让他玩游戏。所以如果你想让孩子读书,你自己也得把手机放下。
杨志军:而且,我觉得现在要让孩子们读纸质书,纸质书是会形成一种阅读文化的氛围,因为阅读的姿势也很重要,纸质书你可以躺着读、坐着读,但你面对电脑或者手机的时候,你的姿势是不对的,会对眼睛有极大的伤害,所以我比较提倡孩子们读纸质书。
俞敏洪:有的家长也会问我,说现在有那么多的电视节目、纪录片、动画片,能不能让孩子通过看这些视频来代替读书,我说这是代替不了的。孩子从小开始看视频,看多了对大脑是有伤害的,这是有科学依据的。看视频的时候,人的大脑是不需要转化的,就像我面对徐则臣,这就是一个徐则臣,我不用去想象出一个徐则臣。但如果当一本书中描写一个人有着浓眉大眼、四方脸、神情严肃的时候,我的大脑需要把这些抽象文字转化成形象,而这个转化的过程,实际上是在不断挑战人的想象力和人的结构能力,挑战人的大脑的逻辑关系能力,甚至是分析能力。但是看视频,不管这个视频多好看,它都是直视的,你不需要动脑子,你就知道面前在发生什么,大脑不需要有太多转化。所以科学的研究分析,小孩子在10岁之前,好的动画片、纪录片、电影当然可以让孩子看,但如果每天都让孩子泡在这些视频前面而不读书,对孩子的大脑会有永久性伤害。而且注意力也会有差距,因为读书是需要专注力的,而专注力跟创造力是紧密连在一起的,看视频不需要专注力,也不需要创造力,所以这样是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