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的最后一跳
P:进行翼装飞行时,佩戴GPS是必要的吗?
J:当你在一个全新的环境跳伞和飞行时,GPS是必不可少的,因为GPS可以帮你还原和分析出合适的线路和角度。但对于天门山而言,佩戴GPS现在并不是强制的。因为已经有很多人在这里进行了上千次跳伞和翼装飞行了,我们已经掌握了所需要的GPS数据。这已经是一个安全成熟的场地了。
但从刘安的事故来看,她需要佩戴智能手机。因为万一她降落在树上或者其他山体上,需要及时将她的位置发送出去,并且让他人知道她是否受伤,如果受伤了伤势有多严重。如果你飞行的环境没有信号,也可以佩戴对讲机,这样你就可以和同行的飞行员或陆地上的摄影团队及时交流。
做极限运动时你总是需要沟通的,这些设备能够帮助你更快求助。我说的这些都是在天门山这样的场地进行翼装飞行时,最基本的安全准则。
P:在你看来,发起这次拍摄的团队是否需要存在一些问题?
J:他们对基本的翼装飞行特别是低空翼装飞行了解不足。很多电影的特效项目组也会进行类似的拍摄,但他们通常会雇用专业而中立的特技协调员,然后请合格的特技人员来确保你的拍摄工作可以安全地完成。
我不知道这次的拍摄团队是如何得知与考核刘安的资格的。但如果他们提前来问我,我们有一个有500次高空翼装跳伞经验的人,他在山区飞行安全吗?我的回答会是,不,你不应该拍那个。因为这就像在一个一级方程式比赛中,聘请一个只学会驾驶汽车一两年的人。如果能够进行正确的培训和准备,他们是可以实现目标的。
P:张树鹏是第一个完成天门山翼装飞行的中国人,据他透露,在他的那次飞行之前,你给了他很多的帮助,具体有哪些帮助呢?
J:当时他也有些急,希望能够尽快完成挑战。但当我们开始协助他训练时,我们告诉他,这并不是今年或者明年你就能完成的一个挑战。最后,他花了4年的时间训练和准备,在世界各地进行训练,最终才达到了在天门山翼装飞行所需的水准。在那四年中,他投入了他所有的时间、生活和一切,就为了能够安全地飞行。
从接触翼装到成为顶尖翼装选手、再到参加WWL的比赛,那大约花了他五到六年的时间里。这个成长速度已经非常快了,他做到了,非常了不起。我非常尊敬他,因为我看着他从一个一次翼装飞行都没试过的新手,变成了世界上最顶尖的翼装选手之一。
P:2013年的时候,WWL的成员,匈牙利翼装飞行选手维克多·科瓦茨也在天门山举行的世界翼装飞行锦标赛上不幸遇难,那是一次怎样的事故?
J:在天门山,我们进行了数千次的翼装飞行,有很好的安全记录,并且制定了安全规则来让人们试跳、训练和学习,因为归根结底,翼装飞行就在于训练和准备。但当时,他没有遵守安全规定,自己决定在第一次试飞时不做起跳训练,直接全速近山飞行。
为了生存,你必须遵守安全规程。这并不仅仅适用于翼装飞行,也适用于所有的事。
张树鹏在进行翼装飞行
关于翼装飞行
挑战了世界的界限,
但背后需要无尽的训练与准备
P:在这次事故之后,很多人都表达了对翼装飞行这项运动的异议,例如,认为它过于危险、昂贵甚至不够尊重生命,对此,你怎么看?
J:首先,翼装飞行不是适合所有人的运动,它只适合少数人。
目前,全世界大约有500人活跃在翼装飞行领域,其中,低空翼装飞行和近山飞行的人数会更少,我猜全世界大约只有200人在做这件事。
至于危险,高空翼装的事故率与驾驶摩托车的事故率非常相似。许多体育运动都是既危险又昂贵的。例如,一级方程式赛车,这也是一项既危险又昂贵的运动,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就不应该从事这项运动。如果一个人拥有技巧,金钱和能力,愿意训练,愿意准备,并能够做到足够遵守规则,并理解自己行为的后果,那么,他就应该被允许去做想做的事。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能够自由决定自己想如何生活。
P:但即便拥有足够的技巧,且做好了准备,这项运动还是会时常发生意外,你如何看待这些意外和死亡?
J:的确,即使在最完美的条件下,事故仍然可能发生,这是生活的本质。就像我说的,过马路也可能会被*死。每个人都应该了解,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每一个生物都在去往死亡的路上。那是自然,对不对?而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自然的一部分。
对于一个人而言,重要的不是自己将如何死去,而是选择自己如何活着,那才是重要的。对于一些人们,他们生活的目的就是从事这些极限运动,这是他们存在的原因,也是给他们带来希望和幸福的原因,甚至是让他们早上醒来、使他们吃饭喝水的原因。对于这些人,他们应该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认为翼装飞行、一级方程式赛车、高山登山、鲨鱼潜水、帆板冲浪……这些都是人们愿意为某种理念而牺牲的具体体现,为比自己更宏大的东西而献身。我希望每个人都有机会找到对你意义重大的东西,以至于你愿意为此而牺牲生命。我认为大多数人,这个选项是他们的家庭,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母亲、父亲,兄弟姐妹,他们愿意为此牺牲自己。这没有好坏之分。
翼装飞行中会有一些高难度的穿越
P:你的好友Dwain Weston发生翼装事故去世时(Weston理应飞过吊桥却撞在桥上,而当时杰布·克里斯正从桥下飞过),您就在现场和他一起飞行,这件事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
J:那是一次痛苦的经历。事故的发生非常残忍,他的身体的一部分就溅到了我的脸上。它令人不安、难过。但我认识他很多年了,我知道他死于他真正喜欢的事情,这会令我更能接受一些。相反,如果他死于被汽车撞倒,那对我来说接受起来会难得多。
「死于所爱」,这听上去很像是陈词滥调,但它有它的道理。我的另一个好朋友去世于摩托车事故,他被一个醉酒的司机撞倒了,我还有两个朋友死于脑动脉瘤,我的妹妹自*了……这些对我来说,比一个人死于所爱的事情更令人伤心。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会经历死亡。我们会失去亲人,失去我们最好的朋友,这就是事实,那是生活的自然部分。而对于我来说,如果一个人因为自己喜欢的事死亡,我反而能更轻松地应对。
P:你会提前准备遗嘱吗?
J:我一直都有遗嘱。即便你没有从事翼装飞行,死亡也是随时会发生的事,无论你多大年纪,无论你有多健康,哪怕你从来没有任何疾病,它都可能发生。一旦你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是有限的,自己的生活不是永久的,它就能使你去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很多人都这样。
P:在翼装飞行领域,相比于男性,女性会面对怎样不同的状况?
J:这项运动吸引的是某种类型的人,也就会吸引一些女性。实际上世界各地有很多的合格女性翼装飞行员,至少有两名女飞行员加入了WWL,她们都非常有才华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人,我们都在面对同样的恐惧和困难。
在实际的飞行中,男女之间是平等的。唯一具有挑战性的是,男性的体重更重,因此通常可以飞得更快。所以,在竞速方面,女性通常处于劣势,但是当涉及到击靶等精准的飞行,女性一点也不处于劣势。只要她们进行同样充分的训练和准备,就可以像男性一样赢得胜利。
我的未婚妻就是翼装飞行员,她现在想加入WWL。但我一直在不断地告诉她,她尚未准备好。我相信只要投入足够的精力,她最终能做到,这只是时间问题。
P:你的家人如何看待你痴迷于翼装飞行这件事呢?
J:我妈妈从我出生就了解我。她知道我从小一直就是这样。所以当我告诉她我想进入翼装飞行领域时,她并没有为此感到震惊,她就像,「哦,是的。看起来这就像是你想做的事情。」
我妈妈一直非常支持我所做的工作和我过的生活,她尊重翼装飞行,也喜欢它。她爱我所做的事,就是这样。
P:你为什么如此着迷于翼装飞行?
J:我记得当我五岁的时候,往窗外看我阿姨的车,看到鸟站在一根电线杆上。鸟儿们从电话线杆上飞下来,展开翅膀,开始飞翔,我告诉我的姑姑,当我长大后我也要那样做,我要飞行。她向窗外望去,看到了鸟儿,然后说,你现在还很年轻,当你长大后,你会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人是不会飞的。我看着她心想,好吧,但我要这么做,我也会做到的。
现在,我以飞行为生。过去20年里,我周游了世界。我像鸟一样飞翔,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了飞行的震撼人心。但就像其他事情一样,只有你愿意接受足够的训练和准备,并遵守规则,你才能做到。你必须努力去做,不能操之过急。
P: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翼装飞行时的感受和体验吗?
J: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做过飞行的梦。在我的飞行梦中,我掀开被子,飞出窗户,俯冲到街道上。而当我第一次进行翼装飞行的时候,当你俯身一跃的时候会有点害怕,但是一旦你开始飞行,一旦翼服在滑行时充满空气,你就真的在飞了。如果真的要去描述翼装飞行的感觉,我想,「鸟」这个词用得很恰当。但是你能感觉到的更加丰富,你会感受到一种控制感,你感觉你能飞,你能控制你要飞去的地方。恐惧消失了,你能感受到自由。
我发现这就是我飞行梦中的感觉。这是我迄今在现实生活中感受到的最接近飞行的体验。翼装飞行就像是梦想成真的时刻,当你醒着的时候,仍然能够延续梦境中的飞行,那真是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正因为这种体验如此震撼人心,人们才愿意承担巨大的风险去做这件事。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刘安想要跳出直升机在天门山飞行的原因。因为在美不胜收的自然中飞行的触感太过美妙了。但非常令人遗憾且痛心的是,她没有给自己充足的时间去准备这项挑战。
P:对于未来想要尝试翼装飞行的人,你有什么建议或忠告?
J:这些年,我能看到更多的人涌入这项运动。翼装飞行挑战了这个世界的界限,它使我的生活变得无限。但这是一项非常依赖技术的运动,它要求你花大量的时间来变得专业。
遗憾的是,有时候人们只看到我飞越了天门山,却没意识到我在安全着陆背后的海量训练和准备。这需要多年的训练和付出,成千上万的跳伞和翼装飞行训练,去理解什么可行,什么不可行。
我希望想要尝试翼装飞行的人们,要怀着对生命和这项运动的敬畏心,做更多的培训,花更多的时间。要知道,你有一整个人生,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翼装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