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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已擦昏了,学生放学后又批了一个多小时作业,肚子已饿得咕咕叫,武老师放下红笔,叫上了还在批改的李老师:“走,不要等人家来叫吃饭,黑灯瞎火的,咱先走着些吧。”
村小学有五个年级,一个年级也就八九个人,总共武老师和李老师两个人教,所以是复式班:一二三年级一个教室,四五年级一个。都是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村里学校没有食堂,每天的饭则是挨家挨户轮着吃,一轮就是一天。一顿饭,给主人家四两粮票,两角钱。
今天轮到在二年级的小红阳家吃,早上是玉米饼子就咸菜疙瘩,喝的小米稀饭;中午呢,吃的是玉米饼子,菜是虾酱炖茄子;晚上,怎么也得是白面做的饭食了。村子不大,也就七八十户,但轮一遍也得两个多月,加上老辈子流传下来的对老师的尊敬,所以尽管条件不好,但不管在谁家吃,都竭力拿出家中最好的饭食,这一天里怎么也得做一顿白面的饭给老师吃。因为穷,白面的饭平日是轻易吃不上的,大部分家庭的主要饭食是煳地瓜干。对于做什么面食合算,当地百姓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吃汤省,烙饼费,饺子菜白赘。”所以,在各家吃的白面做的饭几乎毫无例外是喝连汤带水的白面汤,偶尔吃顿饼,一般就是在家中劳力多或者家里有出外的人家里。
武老师和李老师一前一后,走在坑坑洼洼的村中小路上,一面谈论着白天上课的趣闻,一面小心着脚下的石头瓦块。空气中弥漫着烧茅草的炊烟飘散的味道,耳鼓中不断响着虫蛙的鸣叫。因下午领着四五年级打了一场篮球,嗅着炊烟味儿,武老师越发饿了。
快到了,因早上、中午都来过,武老师和李老师不用看也知道,前面黑乎乎的大槐树下的门楼就是小红阳家。借着前排人家的后窗灯光,他俩看到,小红阳家的门打开了,接着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娘,我去喊老师吃饭了!”他俩刚想接腔,不料,院子里小红阳的娘的吼声就飘了过来:“回来,你这个兔崽子!谁叫你这么显殷勤?等一会儿,等面汤涨一会儿再去叫!”
俩个人的脚步顿时滞住了,显然是不能这时间就去小红阳的家的。李老师拉了一把走在前面武老师,说:“咱还是回去等着叫吧!”
武老师是个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一直以来,村里的人都是十分尊敬老师的,他们把老师和医生呢都一律称作先生。平日见了,不管年老年少都客客气气打个招呼。他怎么能咽下这种被慢待的屈辱?所以,回到学校,他一直气呼呼地思量着怎么出出这口恶气。
半个小时后,小红阳提着个灯笼来叫老师吃饭了。
进了小红阳家正屋,他妈妈便热情地往东屋的炕上让他俩,之后,端上了一大瓷盆白面汤,一人给盛了满满一大碗。这种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大蓝花碗,平时,武老师也就是有四大碗就饱饱的了,更多的时候是在殷勤的主人面前得装装斯文,吃完三碗便不好意思再吃就说饱了。村里的习俗,一般是男人陪客,女主人和孩子都是在底下等客人吃完了才吃的。小红阳的父亲去战山河出民工了。家里没有成年男子,而老师呢又是大小伙子,所以小红阳的妈妈不便陪客,道了声:“先生,慢慢吃。”就去忙活喂鸡鸭猪鹅了。
桌子上盛面汤的那个大瓷盆是成套卖的盆中的头号瓷盆,口有现在大号洗脸盆那么大,但比它还深。这种瓷盆,一般一套五只,从大到小依次为头号、二号……一直到五号小盔。
看着因时间长涨得满满的面盆,武老师恨恨地说:“老李,今天咱把饭全给她收拾出来!再叫她让咱吃涨面汤!”
接着,俩个人敞开了肚皮。正好主人不在场也无须客气,再加上确实也饿极了,于是这个一碗,那个一勺,最后每个人足足吃了六大碗!这时盆中还有大半碗,俩个人又分开吃了!真是撑坏了,肚子涨鼓鼓的,在炕上坐着挤得难受,于是,一吃完,俩人便下了炕,走到院子对正喂猪的红阳娘说:“嫂子,我们吃饱了,走了啊!”在西屋煤油灯下写作业的小红阳忙跑出来有礼貌地和妈妈送俩人到院门口,还甜甜地和老师道了再见。
刚走出红阳家不远,就听见小红阳的哭闹声:“娘,俺要吃白面条!”
“吃块冷饼子吧,谁知道俩个先生这么能撑!一大盆面条都哈光了!”
“我不,我不!,你说过今晚给我白面条吃的!”
武老师听着孩子的哭闹声,和李老师心中那个悔呀!为了逞一时意气,他俩竟把小红阳家的晚饭全吃了!
孩子的哭叫声越来越远了,但走在返回学校路上的武老师他们却像是被鞭子狠狠地抽打在胸口上,心一直闷闷地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