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四个月,天气暴暖,到了二月时节,鲁智深再次下山。花和尚这次下山,施耐庵在这个故事中,继续按照历史的节点,讲述了鲁智深二次大闹五台山的故事。
花和尚来到了一处市井,先去了铁匠铺打制戒刀、禅杖。施耐庵在此明确告诉读者,铁匠铺的掌柜叫“待诏”。这不是作者的笔误,也不是版本讹误,所有版本都把铁匠铺的掌柜写做“待诏”。
最初,民间把剃头匠叫做“待招”,大意是客人挨个等候,理发师忙完一个,便招呼下一个。后来,这个称呼引申为所有民间手艺人,应该是“待招”。
“待诏”确实翰林院专门为皇帝服务的文人画士,陪皇帝附庸风雅,代皇帝作诗、作画,侍皇帝下棋、玩射虎等等游戏。
铁匠铺的掌柜竟然也叫做“待诏”,难道五台山下的铁匠铺是皇帝开的?当然不是。施耐庵这样写,寓意鲁智深的故事与宋徽宗有关。
且说鲁智深先说定了一把戒刀,然后与待诏一番讨论,便按照待诏的意思,定制了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六十二斤是待诏讲出来的数字,暗示此时就是宋徽宗宣和元年二月。
鲁智深是宋仁宗嘉佑三年三月放出来的妖魔,过了六十二年,被待诏“唤醒”。嘉佑三年是公元1058年,宣和元年是公元1119年,中间恰好就是六十二年。书中交代,鲁智深第二次下山,“天气暴暖,是二月间天气”。那么,花和尚这次私自下山,就应当是宋徽宗宣和元年二月了。
从铁匠铺出来,鲁智深沿街找酒喝,所有酒家都是五台山文殊院的本钱,谁也不敢违抗智真长老的法旨,把酒卖给五台山的和尚。狡猾的鲁智深便来到市稍的一家酒店,谎称自己是云游僧人,骗得了一顿酒喝。这顿酒,施耐庵写得很特别,说是鲁智深差不多吃了半条狗,只剩下一条腿。然后,花和尚怀揣着这条狗腿醉打山门,还试图用狗腿破了五台山僧众的戒。
狗,在此处是隐喻宋徽宗的。赵佶生于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这一年干支壬戌,也就是说,宋徽宗属狗。既然如此,第二次大闹五台山,到底是谁在闹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时,正是宋徽宗宣和元年,这一年的正月,宋徽宗下“革佛诏”:
"佛改号大觉金仙,余为仙人、大士。僧为德士,易服饰,称姓氏。寺为宫,院为观。"改女冠为女道,尼为女德。
佛就是释迦摩尼佛,宋徽宗把佛划进了道教系列,封为大觉真仙。没了“佛”,自然就没了“释家”,僧人就得以姓氏相称,与道士一样,以“何道士”、“王道长”之类名之了。所以,施耐庵写的就是这个历史,“智深”便成了“鲁智深”。
书中还特意写到了瓦罐寺,这座寺庙极其破败,被一僧一道所占。道士叫丘小乙,和尚则叫崔道成。生铁佛这个古怪的“法号”,更明显的揭露了北宋“崇道抑佛”的历史。宋徽宗革佛之前,于政和六年“置道学”,大概,崔道成这个名字便是入了道学时的“学名”了。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第二次被“待诏”唤醒,按照“狗”的指令,对佛门造成了更深刻的破坏。鲁智深大闹五台山,隐喻的就是北宋革佛历史。
《水浒传》第三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鲁智深大闹五台山”,讲的是鲁达出家做了和尚之后不安分,大闹了五台山。僧众很不满鲁智深,要求智真长老将他驱逐出佛门。智真长老却说:“无奈何,且看赵员外檀越之面,容恕他这一番。”
过了三四个月,鲁智深再次喝醉酒,变本加厉的醉打山门。这回,智真长老没有饶过花和尚,也不看赵员外之面,不仅将鲁智深打发出了五台山,还以不容商量的口气,给赵员外写了封信,要他赔偿鲁智深大闹五台山所造成的一切损失。
为何智真长老在同一件事情上,采取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呢?
上文讲到,鲁智深第二次大闹五台山时,正是宋徽宗“崇道抑佛”到达最高潮的时候。那么,第一次大闹五台山的时间,应当就是书中所说的,三四个月前。照此推算,就应当是重和元年(公元1118年)的十月。
革佛诏的颁布,并非宋徽宗一时头脑发热,而是有一个比较长的前奏。在此之前的政和六年“置道学”,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会道士二千余人于上清宝箓宫,诏通真先生林灵素谕以帝君降临事……,册己为教主道君皇帝(《宋史·徽宗本纪》)。”重和元年时,以林灵素为通真达灵元妙先生,张虚白为通元冲妙先生。 九月,“诏视中大夫林灵素、视中奉大夫张虚白并特授本品真官。”
宋徽宗崇道,在重和元年九月达到了高潮,除了给林灵素等人封官外,大修道家经典,收集佛教中与道教相冲突的佛经,予以焚毁。这样的行为与宣和元年的“革佛诏”相比,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对佛教的冲击和破坏远未达到顶峰。
《水浒传》在这回书中如实反映了当时的历史,赵员外带着鲁达来到文殊院,给智真长老带了些礼盒。智真客套了一番,便叫“道人、行童收了”。此时,“道人”俨然出现在了佛门寺院。宋徽宗对佛教的渗透,被施耐庵悄然隐藏在这样一句话中。
鲁智深第一次大闹五台山,只是犯了酒戒,打伤了二三十个老郎、火工、直厅、轿夫,并没有对五台山文殊院造成很大的危害。智真长老是额外高人,对这次事件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无奈何,且看赵员外檀越之面,容恕他这一番。”有赵员外罩着,破坏又不大,赵员外也写了信来,给被打伤的僧人陪话,智真长老只有忍了。
“革佛诏”颁布后,鲁智深第二次大闹五台山,这回可就闹大事了。书中写道:
(鲁智深)拿起一根折木头,去那金刚腿上便打,簌簌地泥和颜色都脱下来。……调转身来,看着右边金刚,……便跳过右边台基上,把那金刚脚上打了两下,只听得一声震天价响,那尊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
打坏金刚之后,又将狗肉硬塞给和尚吃。鲁智深如此无礼取闹,极端亵渎佛门,激起了众怒,监寺、都寺点起老郎、火工、道人、直厅、轿夫,约有一二百人,都执杖叉棍棒,尽使手巾盘头,一齐打入僧堂来。鲁智深是行伍出身,一身好本事,一场混战下来,打伤了数十个,大获全胜。
监寺无奈,只得跑到智真长老那里告状。这回,智真长老态度立即强硬起来,说道:“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汉,何况老僧乎?若是打坏了金刚,请他的施主赵员外自来塑新的;倒了亭子,也要他修盖。这个且由他。”你赵员外不是很牛逼吗?鲁智深所作所为,你老弟是脱不了干系的,一切都要你恢复原样。
即便智真长老态度强硬,但是,在这场革佛运动中,还是无可奈何:“休说坏了金刚,便是打坏了殿上三世佛,也没奈何。”
三世佛指的是东方药师佛、中央释迦摩尼佛、西方阿弥陀佛“横向三世佛”,又指过去佛燃灯佛,现在佛释迦牟尼佛,未来佛弥勒佛“纵向三世佛”。看来,当时的革佛运动来势汹汹,佛门已经做好了佛教全部被摧毁的准备。
但是,面对这场“革佛诏”,佛门也不断的进行反击。当时,一批僧人要辩论“革佛诏”的是与非,为首者如日华严、明觉等七位僧人被杖*。智真长老的反击,便是等待时机,要“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却说赵员外第二次接到智真长老的书信,把鲁智深的行为详细的予以告知,信中肯定还提到了索赔的要求。赵员外接到书信,“好生不然”。但是,赵员外还是自知理亏,回信说道:“坏了的金刚亭子,赵某随即备价来修。智深任从长老发遣。”
智真长老的反击获得成功,此时,应当到了宋徽宗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正月,这一年,正月“罢道学”、五月“复寺院额 ”、九月“复德士为僧 ”。赵员外毕竟重修了“文殊院”。
鲁智深也被打发去了东京大相国寺,且去赵员外身边闹吧。果然,鲁智深“遇林而起”,与杨志联手拿下了二龙山,夺取了宝珠寺。
鲁智深、赵员外还会有故事吗《水浒传》作为一部小说,高度浓缩了历史,把宋徽宗崇道抑佛、毁佛革佛的历史压缩在了鲁智深大闹五台山的故事中,隐藏了一段北宋末年的历史。
上文讲到,赵匡胤与佛家有很深的渊源。施耐庵在开篇故事中,几乎是摘录了《宋史·本纪第一·太祖》的出生记载。因而,也必定知道《宋史》中,赵匡胤的发迹与佛门有关。“赵员外重修文殊院,鲁智深大闹五台山”以“智真、智深、赵员外”这三个符码,对写开篇故事,主题还是“替天行道”。宋徽宗违背“祖上”施舍寺院,主张儒道佛三教并立的宗教政策,背祖失道,招致天下大乱直至亡国。
鲁智深与赵员外共同演绎的故事,大闹五台山之后便结束了。但是,施耐庵却在接下来的故事中继续暗中演绎他们的传奇。
且说鲁智深离开了五台山,途中经过瓦罐寺,施耐庵再次写到宋徽宗革佛后,佛教寺院的惨状。这座瓦罐寺仿佛很宏大,但是却是十分破败,“上有一面旧朱红牌额,内有四个金字,都昏了”。宋徽宗宣和二年“复寺院额”,好歹瓦罐寺这块金字招牌还悬挂着,但是“都昏了”。
据崔道成说,“在先敝寺十分好个去处,田庄又广,僧众极多”。崔道成的这句话并没有瞎说,五台山文殊院的情况大抵也是如此。鲁智深在半山亭遇到卖酒的,想买一桶酒喝,挑酒的汉子就是不敢卖,因他的本钱是智真长老给的,得遵守寺院的规矩,不能把酒卖给和尚。市井的酒家都是寺院的本钱,甚至连住房都是寺里的。市稍处给鲁智深吃狗肉的那家酒店,也是不敢把酒肉卖给五台山的和尚吃,违了长老法旨,“便要追了小人们本钱,又赶出屋。”
北宋时期,寺院非常阔气,教众甚广,据史载,宋徽宗时期,仅寺院在籍僧众就达到了三十万,依附于佛门寺院的民众则不知几何了。一方面是北宋皇帝们看到了佛教商机,把度牒当成了搜刮民众的发财工具。另一方面,则是不断的土地兼并,造成大量的百姓流离失所。正如《水浒传》中所描写的那样,大量的民众依附于寺院,佛门的影响恐怕直接威胁了各级官府乃至朝廷的统治力。
宋徽宗所采取的措施并不是调整政策,减除负担,疏导民众来限制佛教的扩张,反倒是以非常严厉的手段毁佛、革佛。那么,再度失去生计的民众也就只好选择另外一条路,变成乱民,甚至上山落草。
《水浒传》蓝本故事《大宋宣和遗事》在讲到鲁智深入伙梁山时,只有一句话:“那时有僧人鲁智深反判,亦来投奔宋江。”如宋徽宗这般对待佛门,和尚也是要造反的。
这回书讲的就是北宋徽宗时期革佛的历史,施耐庵还以“崔道成”这个人物,暗喻宋徽宗的革佛与魏太武帝灭佛如出一辙,具有同等的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