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山
早在萨尔浒大战之前十年,大明礼部已经对雄心勃勃的建州极为警惕。礼部曾向万历皇帝上奏表示,建州女真已经开始称霸之路,大力兼并其他部落,且“更闻奴儿哈赤与弟速儿哈赤皆多智习兵,信赏必罚,妄自尊大,其志不小”。在这封上奏中,礼部引用了一句古老的习语“女真兵若满万,则不可敌”,并忧心忡忡地表示,“今奴酋精兵业已三万有奇”,建议大明“从长计议,整顿兵饷,以耀威武,而防侵暴”。不幸的是,十年之后的萨尔浒大战似乎再次印证了这句古老的习语。朝鲜人对“满万不可敌”的神话更加熟悉,基本上是朝鲜王朝立国之初就开始反复提及此话。“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广为传播,似乎女真的战斗力单纯来自民族禀赋,果真如此吗?
插图,明军正在城头用火炮轰击攻城的后金军,出自《新先锋 :远东的城池攻防武器》(鱼鹰出版社发行)
后金大军有十万之众,效率却高得惊人,军令传递非常迅速,基层单位立即执行。朝鲜人总结为“战斗力役之事,奴酋令于八将,八将令于所属柳累(牛录)将,柳累将令于所属军卒”,从不延误军令,也绝无推诿责任的事情发生。这和努尔哈赤身边的一批名将不无关系,此时努尔哈赤身边有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扈尔汉、安费扬古等人,号称后金开国五大臣,是和努尔哈赤白手起家的老部下。
额亦都13岁时就亲手砍死了*害父母的仇人,能拉强弓,极为骁勇,投奔努尔哈赤之后,遇有征战辄为前锋,号称用兵四十余年无一败绩,被明朝称为大虎。曾在丁亥年(公元1587年)八月率军攻打巴尔达城时,趁着夜色亲自率军登城,遭到守军集火射击,一箭射穿其大腿,箭头都射到身后的城墙里了,额亦都挥刀砍断箭头,奋力冲上前去,身上大小五十多处伤口,终于攻克巴尔达城。安费扬古有救驾之功,在努尔哈赤遭遇险境时挺身而出。努尔哈赤赞其为硕翁科罗巴图鲁。费英东、扈尔汉则是其他部落的首领之子,随父亲归附努尔哈赤,但也颇为勇猛,努尔哈赤干脆收了扈尔汉当干儿子,扈尔汉曾经率领二百人与敌对的乌拉女真万人大军对峙而不败。而努尔哈赤的子侄也个个生猛,女真原本是在森林游猎的部族,后金女人执鞭驰马,不亚于男子,十多岁的孩子也能骑马射箭,平时不是打仗就是打猎,时时刻刻在磨砺武艺。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等贝勒都在萨尔浒大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插画,太祖破马林营,出自《满洲实录》。在歼灭了西路杜松部后,后金军迅速集中兵力进攻行进到尚间崖和
同时,后金此时也有了一支本土化的谋臣班子,这些人被称为“巴克什”(Baksi,即“光说不练假把式”的那个“把式”,本意为师傅,引申为有学问的人),这些人出入文馆,负责起草与明朝、蒙古、朝鲜遣使通信,有时也在战争中负责向敌方宣传鼓动,招纳降附,并且在战后负责总结经验教训。女真人在金朝时期曾依照契丹字创建女真字,但因金国亡于元朝之后中原女真人高度汉化,而东北女真又受蒙古影响,导致女真文在明朝中后期彻底失传,女真人写字大部分时候是写蒙古文,也有一些时候写汉字。后金女真文臣的代表是额尔德尼(意为珍宝,班禅额尔德尼也是取此意)、达海、希福等女真知识分子,这几位都是通晓满蒙汉三种语言的人,就连此前提到的巴克什、额尔德尼这些词都是来自蒙古文。这三种语言努尔哈赤本人也懂,因为是《三国演义》的书迷,故他写的汉文总有一股演义小说味。努尔哈赤对女真人说女真话却写蒙古文的状况很不满,希望创造出自己的文字,并对反对他的文臣说,你们嫌用母语造字麻烦,却不觉得学外语麻烦,这叫什么事?(“如何以我国之语制字为难,反以习他国之语为易耶”)在努尔哈赤授意下,额尔德尼和此后的达海创立并完善了满文,不仅提高了行政命令的传达效率,还成为当时明军几乎无法破译的秘密文字。
冷兵器与火器并用的明军,出自《清实录》
努尔哈赤手下的汉人文臣,最著名的当属范文程。在发布“七大恨”起兵之后,一位21岁的年轻秀才随兄长一起来到抚顺,主动投奔了努尔哈赤,要知道,在大部分明朝人的视野中,建州女真不过是化外蛮夷,居然有读书人主动投奔,努尔哈赤惊喜异常。此人介绍自己是北宋名臣范仲淹之后,嘉靖年间兵部侍郎范鏓的曾孙,努尔哈赤高兴地对众人说,“此名臣孙也,其善遇之!”这个年轻人就是范文程。他随后帮助努尔哈赤制定礼仪制度,成为清初最著名的汉人文臣。
至于那个在抚顺身穿明朝官服投降的李永芳,努尔哈
赤虽然给予厚待,还把孙女许配给他,但也并没太把他当回事。李永芳是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明军军官,有一点象征意义,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他本人素质也未见得有多出众,此后几年一直是“从征”的状态,跟着大军走,没什么出众表现,倒是一有劝降啊、给汉人写安民告示之类的事情就交给他。有人说“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是李永芳的建议,这实在高看了他,在后金的核心军事决策层里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李永芳在后金阵营内处境的确比较尴尬,朝鲜军投降之初,姜弘立在后金营垒内还要摆谱,有时一副要*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后金有心笼络朝鲜,就让李永芳前去劝姜弘立,让他传授一点投降的经验。李永芳蹲下,用筷子在沙地上刚写了一行字,女真人就问他写的是啥,李永芳吓得直哆嗦,赶忙起身走了。朝鲜降将定睛一看,李永芳写的这行字是“如俺不孝不忠之人,足下必丑看矣”,这说明李永芳自己也为投降后金感到羞耻,不枉一百多年后乾隆还对他念念不忘,把他加进《贰臣传》的甲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