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学习强国”学习平台统一部署安排,广东学习平台云浮通讯站日前启动“过年:云浮人的集体记忆” 主题征文活动。
征文活动启动后,陆续收到来自各地的作品。经主办方同意,“云浮发布”微公号即日对部分优秀作品进行选登,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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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洛城的搅团
(散文)
罗巴
一
雪花飘临之际,我看见了水洛河。细密的雪从灰蒙蒙的天空滴下,滴到头顶成了冻雨,滴入河里悄无声息。水洛河,像一位渐老的母亲,行动迟滞,越发地苍白、瘦小了。
河畔就是庄浪县城,名叫水洛城。是年腊月二十七,我从岭南赶回陇上故乡。二妹见面就问:想吃啥?我说,吃搅团吧,还去上次的那家。
这是一家名为“农家乐”的小饭馆,位于河边的城南路上。进得里间,中午12点还没有到,就已经挤满了乡音乡容。亲爱的老乡啊,你们也是和我一样,“好”这一口搅团的人吗?!
搅团,水洛人的杂粮家常饭。在我的认知里,上佳的搅团,有三个讲究:用料讲究,最好用荞面,加少许的攸麦面、扁豆面,都是产量极少的稀罕物,次之用玉米面,再次用糜谷面、高梁面;作法讲究,是说一定要火候适度、文火慢擦,性急快火则粘锅焦锅,同时水和面比例必须适中,太稀太稠无法下筷;配料讲究,是说要配好蘸料、佐汤、佐菜。
单说这配料。面前的蘸碟里,有胡麻熟油、油泼辣子、精盐、香醋、蒜泥、姜末、芝麻、葱末、香菜和炒艽菜和其它。这十多样齐了,绿里花红,五味俱全,自然可口,让人垂涎。佐汤热气腾腾,内里有本地的地软(菌类地衣)和洋芋丝。最好的汤里,必得有水洛的洋芋(一名马铃薯或土豆),它适宜生长在黄土厚、透气好、日照足的地方。佐菜,则是后来水洛人的添加,有洋芋煎饼,切成菱形的样子,很有嚼劲;有香椿拌豆腐、苜蓿芽或芨芨菜等各类野菜,香味袭人。
这样的搅团,吃得众人头冒热汗,口舌生津,直叫开胃。
吃到一半时,父亲马上提醒了,“另调一些。”妹妹说,“早调好了”。调什么?调半碗搅团,带回家给母亲“献饭”。这是水洛人特有的风俗,人去世后的三年里,亲人会在自家门口的半墙上放置一只碗,每一顿饭前,首先要给里面放一些食物——他们相信,去世的亲人会吃到的,不至于在另一个世界饿着。
三年来,父亲之所以不肯外出,就是怕耽误了“献饭”。他最怕母亲没有了饭吃。他困在这里面,我请他到我那里走一走,每一次他都念叨:要泼“献饭”。在他看来,搅团或者撒饭一类,是最好的“献饭”(祭祀)。它是素食,又松软可口,是牙齿不好的母亲平时喜欢吃的。
二
搅团最早出现在什么朝代?有人说有上古遗风。我私下揣猜,可能是宋、夏年代兵士们的发明。因为行军打仗、战事紧急,这种将面食混搅一团、又充饥又可口又简便的吃食——搅团应运而生,也许因一个聪明伙夫的发明而流行起来,一如四川的军士发明了杂烩式火锅。彼时的水洛城,是北宋与西夏争夺的战略要地。也是一部分土蕃散户杂居、牧马的地方。“西南去略阳二百里,中有城曰水洛,川平土沃,又有水轮、银铜之利”,“其川谷气候、田畴膏壤,在秦之下、陇之上。”公元1040年代,北宋朝廷发生了著名的“水洛城事件”:名臣范仲淹、欧阳修与名将韩琦之间围绕是否重筑水洛城池,展开了激烈争论,最后主张扩建水洛城的范、欧队获胜,从而拉开了北宋中叶拓边活动的战争序幕。当然,这仅仅是我的一种臆想、不足为信。
童年时的搅团,通常在晚上吃。上世纪70年代之时,眼睛最亮的事,莫过于放学回家时,母亲端上小炕桌的搅团。搅团,不同于当年的秣糊(像米粥一样的,比面汤稠一些,杂有酸菜),也不同于撒饭(比搅团稀一些,伴有下菜),作为杂粮作法,既入味可口,又能持久地顶住饥饿,在胃里千回百转,自然是舌尖上的宠儿。
夜色黑了下来,昏黄的灯光下,匣子里的广播唱着激昂的革命歌曲。一口玉米面搅团,一口洋芋丝浆水汤,对我来说是人间美食。母亲总是静静地看着我们吃,一直要等到儿女们吃好了,才仔细地去吃那些剩余。能有多少呢?那时的洋芋丝,是用洋芋芽栽后的母本洋芋做的,入口几乎没有淀粉味,像死萝卜一样。据说是一项技术发明,从解决洋芋种子短缺、防止饥饿上是一种奇法,可对洋芋后代的生长实在是一种损失。
饥饿时代的美食,培育了童年味蕾的记忆。其中掺杂着太多的酸甜苦辣。半夜里,因吃坏了肚子而起夜,仍然看到蹲在地上劳作的父母,父亲在起竹蔑,母亲在编竹席。如果三四天能够打好一张竹席,可以到集市上去卖,一张有三元五毛的价钱,一笔不小的收入,可以粜一些粮食,可以够交我们的学费。凌晨六点,还得上大堡子山、参加生产队的修梯田劳动。寒冬夜里,我已经想不起他们是如何防冻的,也许根本没有可防之法。只记住昏暗的光线里,他们疲惫而坚韧的眼神。
母亲做搅团的手艺传给了两个妹妹。这些年,家庭做搅团不缺料、也不缺时间了,可以随心做了。这一次,大妹妹专门在家做搅团。一口大铁锅里,开水沸腾之际,将混合的荞麦面和玉米面从手指缝里撒下,均匀、有序,不多不少,再拿一根擀面杖,不停地来回搅动。这是要用很大力气的,每一搅动,都会从锅里冒出许多个气泡来。搅动之中,食物随着粘稠度的增加,由汤变粥,直到凝固、出现了筋丝。从搅而团,“搅团”之名生动形象、名符其实。这顿搅团,吃来不易。
在我和父亲漫天聊天之时,搅团好了。地软洋芋汤和各种蘸料,该有的自然有。我和父亲吃得有滋有味,将一盘搅团消灭了一大半。那些小孩子们早已吃几口了事,作鸟儿散了。
三
吃过搅团,分别的时间也到了。自从母亲离世后,一直硬汉的父亲在我眼里脆弱了,我也随之失态。隔着汽车的窗玻璃,我怕看到父亲站在车外的弯曲样子,他的形容瞬间在我的瞳仁里模糊起来。
幸福就在身边,人们总要舍近求远。这是人生的悖论。儿子的远行,意味着什么?这从来不是一笔收支平衡的帐目。
此时,我想到了那碗搅团的含义。搅团,就是把你对土地、高原和亲人的所有情感搅在里面、团在其中,让你的心囊里装一份思念,经年累月地反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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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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