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祖庵菜的历史渊源,上个世纪初,长沙餐饮界几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对谭延闿、以及谭府家菜颇具影响。曹敬臣是当年长沙名厨,虽然曾一度到广州谭钟麟府上为厨,但他与同为长沙名厨的柳三和、谭奚庭、宋善斋,围绕着谭延闿及谭府家菜,则牵拌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笔者查遍力所能及的资料,对上个世纪初,活跃于长沙烹坛四大名厨之一的柳三和,乃是“生卒年不详”。
有资料说谭延闿在湘期间先请柳三和为家厨,后官至南京政府行政院长,欲请柳三和随行,柳不愿离开长沙,谭延闿只好将父亲的家厨曹敬臣从广州带到南京。从时间上推断,这应该是发生在1928年的故事。而在此期间,又有资料说柳三和在长沙中山东路开设“三和酒家”,以“三层套鸭”、“七星酸肉”、“生炒羊肚丝”、“素烧方块豆腐”、“白汁菜心”等名菜称雄长沙,“非其他家所能及”。因此深得湘省主席谭延闿赏识,常为座上宾。“凡有宴会,若非柳三和亲手制作,必不下箸”,可见柳三和的菜对祖庵大官人的影响之大。
从只言片语中揣测,既然柳三和的菜“深得湘省主席谭延闿赏识,常为座上宾”,谭主席自然不在“咱”家;而“柳三和经营三和酒家,拿手名菜为‘素烧方’、‘三层套鸡’、
‘七星酸肉’、‘生炒肚丝’等。谭延闿和当年知事姜济寰对其甚为赏识,有请谭、姜者,非柳三和司厨不箸。”则更清楚地说明柳三和并非谭府家厨。所以,笔者对谭延闿在湘期间,“先请柳三和为家厨”的传说,总有些疑惑。谭大官人嗜好三和酒家的菜,可信。谭大官人往南京高就,欲请柳三和前往,亦可信。但如果说柳三和一边经营“三和酒家”的生意,一边为谭府家厨,着实有些不合情理。
谭奚庭,清末民初的长沙,在银行、金楼、药商、布商、粮商、古玩商、盐商巨贾云集的坡子街,有家扬州人开办的大盐号叫“朱乐堂”。朱乐堂的老板雇请当时号称长沙第一厨的谭奚庭做家厨,既然是“号称长沙第一厨”,谭奚庭理所当然应该出生于本土才对。谭奚庭“江苏籍”之说,或许是以误传误,笔者曾也有过“人云亦云”的谬误。(参见《湘菜》第77期文馨夜话,也谈祖庵菜:“自从谭延闿执饕餮界之牛耳,便以江苏籍的谭奚庭和湖南籍的曹敬臣为左右,”)谭奚庭在朱家操办伙食多年,此人本身对美食极有天赋,在盐商家里又获得了淮扬菜的熏陶,厨艺精湛。
“盐商过世后,谭延闿花重金把谭奚庭聘为厨师。组庵系列菜品的产生,主要得益于他的两位厨子,一位是江苏籍主厨谭奚庭,以烹调淮扬菜为主;一位是湖南籍主厨曹敬臣,以烹调湖南菜为主。淮扬菜清淡,湖南菜味重,谭延闿对这两个菜系的喜爱,为以后湖南菜和淮扬菜的发展都有重要的促进作用。”此为一说。
大约在1903年冬的一天,盐号朱老板惜才如珠,与谭奚庭谈心:“您在我们家操劳厨艺已有多年,手艺真是不错。但我觉得,你只在盐号内做厨师,算是把您给耽误了。你有没有打算自己出去开家酒楼?”
朱老板继续说:“我并不是要赶你走呢。”
朱老板似乎猜出谭奚庭的心思,说:“人生在世,一为谋生,二为谋业。凭你的手艺,早就能够谋生,现在你要谋业。依我之见,你要以你的手艺,开家餐馆,一定会震动长沙、震惊餐饮业界。我问你话的意思,就是问你为什么不出去放手一搏?”
谭奚庭老实地说:“朱老板,谢谢您看得起我,我也想开餐馆,但是我没有能够支撑得起开酒楼的本钱银子。”
“没银子,我资助你。”
就这样,1904年的春天,长沙城青石桥街上新开了一家名为“玉楼春”的酒楼,有了坡子街盐商朱老板的资助,谭奚庭这位盐商的家厨摇身一变成为“老板兼伙计”。
谭奚庭在朱老板家司厨多年,受到了淮扬菜的影响,从事玉楼春餐饮经营,别开生面,将淮扬菜巧妙地融合于湘菜,且切合时尚。因此,生意火爆,声名鹊起。此又为一说。
“玉楼春”自1904年开店后,生意一直红不起来,老板准备关门。这时,谭延闿想让自己的家厨谭奚庭也发点财,便对他说:
“你不要在我家做了。你去把“玉楼春”接下来,保管你发财。”于是1919年谭奚庭接管下来,更名为“玉楼东”。由此,“祖庵家菜”以一副“商业面孔”由荷花池走上了长沙大街。在谭延闿等人的指导和支持下,“玉楼东”创下了“霸王别姬”这道经久不衰的名菜,和“麻辣子鸡”、“鸭掌汤泡肚”、“龙凤朝阳”等脍炙人口的特色风味的名菜。此为三说。
哪跟哪呀?实在让人有些“丈二长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倘若1904年谭奚庭开玉楼春的事实成立,这一年谭延闿正忙着进京赶考。即算是荣登第一名贡士,皇恩浩荡,赐了进士出身,仕途也才刚刚开始啊!所以,笔者对以上三个传说,均抱以将疑而非疑,似信而非信。
宋善斋,长沙四大名厨之一。湖南是有色金属之乡,早年的矿老板家大业大,在长沙都有会所。矿老板喜欢四处游走,从吃喝中“长见识”,家府频繁的生意交际与奢侈的饮食起居,孕育了大批手艺精湛的家厨和脍炙人口的家菜,宋善斋就是优秀家厨的代表。宋善斋原为新化矿帮魏某家的私家厨师,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期,以矿帮退伍军官刘铏师长为首,在南门外麻园塘开设“商余俱乐部”,乃巨商富贾一掷千金之场所。吃喝玩乐一条龙,厨房交由宋善斋打理,宋善斋对烹饪精益求精,烹出来的“红煨土鲍”、“口磨干丝”、“奶汤鱼翅”、“麻茸香酥鸡”、“荷花鸡腿”以及“干蒸果饭”等,个个“向好至极”,名震一时。
宋善斋煨土鲍,不仅擅长用配料增鲜,而且从选料、浸洗、配料、煲煮,到上桌,方方面面都耐得烦,决不马虎。器皿选砂锅,用火择炭火。炭火稳定、火力均匀强旺。而砂锅蓄热力强,通过文火‘慢煨,能让鲍鱼煨到透心的效果,柔软糯软,香醇浓鲜,又不失嚼劲。
宋善斋还特别注重文化对菜品艺术的烘托,一桌子菜不仅要精工细作,而且还要注重菜单的设计和书写。“宋善斋受木材老板刘一平的点拨”,悟到请客吃饭点菜开单的重要性,找来萧石朋和黄性一拟制菜单。二人本着搭配合理、制作精美的原则,挖空心思、竭尽所能为宋善斋设计菜单。新菜单一面世,即博得前来就餐名流首肯,口颂为“萧单”、“黄单”。
冲着新鲜菜单的出炉,“商余俱乐部”座无虚席,生意兴隆,萧单、黄单也因此在长沙城传开。几年下来,宋善斋赚了些钱,1933年,刘铏支持宋在长沙育婴街租下一栋大房子,创办潇湘酒店。不仅布置典雅、兼具园林之胜,而且规模宏大,一次开席多达百余桌,成为当时省城最大的酒家之一。宋善斋从麻园塘的“商余俱乐部”到育婴街的“潇湘酒店”,一共带出来八个徒弟,他们是倪保生、王保华、何华坤、孔浩辉、胡绍元、应庚长、陈海清、宋寿祥。
照理说宋善斋与谭府扯不上关系,偏偏宋善斋菜做得好,矿帮的“商余俱乐部”在长沙又有些名气,似谭延闿这般经常在长沙美食大搜索的饕餮大师,逮住机会,岂容错过?只怕是宋善斋的佳馔间接地对谭延闿产生了影响。宋善斋的八大弟子里面有个孔浩辉,与彭长贵有缘。彭长贵曾经入门曹敬臣的“健乐园”,不久曹辞世,彭转而进了宋善斋的潇湘酒店,并且与孔浩辉惺惺相惜,成为了朋友,延续了后话。
清朝末年,长沙商业在轮船火车的推动下,餐饮酒楼日益繁荣,据清同治《长沙县志》记载:“北客西陕,其货毡毛之属;南客苏杭,其货绫罗古玩之属,繁华垄断,由南关至臬署前,以上下坡子街为盛。”到了民国初期,长沙餐饮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萧荣华开设飞羽觞酒楼在理向街,以烹制“锅巴海参”、“奶汤蹄筋”、“鲜花菇无黄蛋”、“火方银鱼”等肴馔驰名;宋善斋则在南门外麻家湾商余俱乐部主理厨政,擅制“红煨土鲍”、“口蘑干丝”、“奶汤鱼翅”等菜;柳三和经营三和酒家,拿手名菜为“素烧方”、“三层套鸡”、“七星酸肉”、“生炒肚丝”等,谭延闿和当年知事姜济寰对其甚为赏识,有请谭、姜者,非柳三和司厨不箸;毕河清在南正街大古道巷口置燕琼园酒楼,以“烧烤席”闻名三湘,创制“荷叶粉蒸鸡”、“鸡腿藕夹”、“三谷泥”(荸荠、青豆、黑枣)、“地菜烧野鸭”、“豆苗炒虾仁”、“红烧白鳝”等菜肴;罗凤楼掌勺于鱼塘街天然台酒楼,后创办天然酒家于东茅巷萧怡丰盐号旧宅,看家菜系“红烧乌元”、“红烧土鲍”等。
曹敬臣与谭延闿相交多年,由于他的烹调技艺超群,又摸透了谭的食好,因此在担纲谭府家厨期间,依照谭延闿指导的烹饪原则,能够花样翻新,以致当年许多名流饕餮,食后击节称赞,成为口碑。或许是长沙方兴未艾的餐肆酒楼,为美食鼓、为美食呼,给了谭延闿启示与冲动,所以他才有兴趣在南京开办曲园酒家;又或许是长沙出类拔萃的金筵玉席,层出美味、不穷佳馔,给了曹四胆略与智慧,所以他才有能力在南京开好曲园酒家。
无论怎么说,愚以一言蔽之:同时代长沙餐饮的蓬勃兴起、同时代长沙厨师的人才辈出,为谭家菜的影响,为官府宴的提升,为祖庵菜的扬名,功不可没。
图文源于《湘菜人微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