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里卖腌金花菜的老婆婆
记得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初春时节,上海街头流行一款传统风味小吃,名叫“腌金花菜”。这种别具一格的时令小吃,尽管食材比较普通,制作比较简单,貌不出众不登大雅之堂,却价廉物美老少咸宜,更是孩童们津津乐道的“休闲食品”。江南吴地流行儿歌云:“小小金花菜,人见又人爱。你家买一摊,我家买一摊,篮子卖空了,回家再去采。小三吃得快,小四急起来,生怕有人抢。小三把话说,这菜是很香,不抢金花菜。小四不急了,笑着吃起来。吃完一起玩,都是好小孩。”每年春秋两季,郊县农妇进城走街串巷叫卖,构成一道别致的风景。
“腌金花菜”是一个统称。城里人不懂,一般都说是腌“草头”,草头也是一个统称,在吴方言中,植物初生的嫩叶或嫩芽都可以叫做“头”。犹如人的头长在躯体的顶端一样,植物的嫩叶大多生长在茎或枝的顶端。在上海周边,嫩叶或嫩芽被缀以“头”者很多,如 “马兰头”是一种野菜的嫩叶,“枸杞头”则是一种落叶灌木——枸杞(其果实即“枸杞子”)的嫩芽,“香椿头”则是乔木椿树的嫩叶等等。而所谓“草头”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草的嫩叶”,它实际上是一种叫作“苜蓿”的草本植物的嫩叶。
相传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从大宛国带回葡萄、苜蓿等农作物种子。大致是黄莲头和金花菜,后来又增加了红花草。黄莲头是一种野菜,数量不多比较珍贵。大量使用的金花菜,学名叫“苜蓿”,《同治上海县志·物产》关于“金花菜”有记录:“苜蓿”除了被叫作“草头”外,还被叫作“草子头”,它的叶片歧生,即由三片小叶组成复叶,所以又被叫作“盘歧头”;它开金色的小花,更多人把它叫作“金花菜”。苜蓿在中国土地上广泛栽植,成为一种脍炙人口的蔬菜。蚌肉金花菜,就是一款时令招牌菜。红花草的学名叫“紫云英”,花开为紫色,一二年生草本植物。因为白鹅爱吃,俗称“鹅花郎”,后来谐音为“荷花郎”。
与水缸腌制青菜或雪里蕻不同,金花菜属于小家碧玉的“阳春白雪”。腌制的器皿,以陶质小型酒坛为佳。酒坛腹大口小,密封性好。同时,还能散发黄酒的余香。春秋两季,正是腌制好时节。选取不老不嫩的肥硕金花菜,去除根部等杂质,洗净后放在竹帘上摊开,沥干水分略作阴干即可腌制。腌制时,放一层金花菜后撒上少许盐,再放第二层金花菜腌制。此外,还要用特制的光滑圆头小木棍捣实。用一团干净的稻草堵住坛口,再用一团黄泥糊实。半个月后打开酒坛,一股特殊的清香扑鼻而来。黄灿灿的腌金花菜,颜值高,卖相也好。
民国八年(1919)上海鸿文书局印行的《营业写真图》第一百二十四“卖腌金花菜”图,附顺口溜:腌金花菜滋味好,此物乃自太仓到。不咸不淡直的鲜,生吃熟吃俱佳妙。金花之名好吉利,两朵金花夸及第。近来科举虽罢除,寒士尚俱喜咬菜根味。”
营业写真中的卖腌金花菜小贩图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街头叫卖腌金花菜的,大抵是乡下的农妇。她们划船来到城里,上岸后,携篮走街串巷叫卖。腌金花菜放在篮内,表面盖一块干净的毛巾。一声带有正宗吴语口音的“腌金花菜黄莲头”,抑扬顿挫“刮辣松脆”。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孩童们立刻手握硬币夺门而出,围住农妇争相购买。最少两分钱,就可以买一份腌金花菜。农妇用竹筷夹出一筷头腌金花菜,放在事先裁好的一方白纸上,把包着腌金花菜的纸头折成一个四方小包包。然后,用小瓶(瓶盖上开出小孔)撒上一些甘草粉作为调料。孩童们,尤其是女童们,取过腌金花菜,往往要求再“饶一点”(增加一点)。这个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一般都是能够得到满足的。
民国时期的苏州文人范烟桥,他在《茶烟歇》中记载:“苏州人好吃腌金花菜,金花菜随处有之……且其(叫卖)声悠扬,若有一定的节奏者。老友沈仲云曾拟为歌谱,颇相肖也。山塘女子稚者卖花,老则卖金花菜与黄莲头。同一筠篮臂挽,风韵悬殊矣。”著名评弹演员徐云志对这种叫卖声也颇感兴趣,还吸收到弹词唱腔中。如今,传统叫卖声已列入非遗名录。不知“腌金花菜黄莲头”叫卖声有没有收录?
腌盐金花菜和咸鸭蛋,是清明节前后最流行的江南食俗之一,“盐金花菜一周后可吃,淌黄油的咸鸭蛋要到立夏品尝”。现在苏州人的饭桌上还有用“清炒金花菜”配河鲜的食用习惯,这种搭配,一方面金花菜吸收了河鲜的美味后更加鲜香,另一方面也有用金花菜防止鱼刺鲠喉咙的作用。苏州人吃福不浅呢!可是,“腌金花菜”的习俗可能在苟延残喘了,谁还愿意做几分钱的生意呢?!
2021年3月24日于沪上五角场凝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