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春梅
早上,厨房里溢满了酸粥飘出的香味。
“妈妈,吃酸粥了?”一贯得叫起多次的小女儿最是自觉,早早地坐在餐桌边。嗯,今天吃酸粥。
一
酸粥,是河曲人一年四季断不了的一口早饭。我生在20世纪70年代的山西省河曲县,这里是晋、陕、蒙三省交界处的一个边城小县,地处西北黄土高原东部边缘,盛产五谷杂粮,糜米就是其中的一种,糜米富含多种粗蛋白和氨基酸,发酵后所含有的乳酸菌能帮助人们生津止渴、消食健胃,是河曲饭酸粥、酸捞饭、酸稀粥的主要原料之一,是河曲人世代相袭、经久不衰的传统主食。
酸粥还有一个美好的传说,《河曲县志》记载:相传北宋年间,辽兵经常入侵。一次,老百姓正在淘米准备做饭,忽有辽兵来袭,老少丢下尚泡在水中的糜米尽皆出逃。几天后兵退还家,发现浸泡在水中的糜米已经发酵变酸,想丢掉又舍不得,将就煮熟,权且充饥。出人意料的是,做出的酸米饭精气凝聚、黄亮坚韧、异香袭人、酸爽可口,色、香、味俱全,从此后,酸米饭便载入了河曲传统饮食文化的史册,家家户户炉台上有一“浆(酸)米罐”,子孙相沿,爱莫能舍。
酸粥配菜多样,如辣椒菜抹酸粥、烧茄子抹酸粥、烂腌菜、红腌菜(河曲腌菜种类)就酸粥等都很入味,河曲民歌就唱:“山药酸粥辣椒椒菜,你是哥哥的心中爱”。
其实,我不太爱吃酸粥,这大概源于爸爸不爱吃酸粥的缘故。爷爷新中国成立初期转业到甘肃省工作,爸爸从小生活在大西北,十九岁时回到故乡成为一名插队知青,而后在河曲成家立业,妈妈生在河曲长在河曲,两个不同地方长大的河曲人,在一碗酸粥上有了分歧。
20世纪70年代的小县城,物资还比较匮乏,河曲人家早饭几乎都是一碗酸粥加一盘烂腌菜,对于插队知青们来说,入乡随俗,能有一碗酸粥已不错了,哪容他们挑三拣四?爸爸不喜欢吃酸粥,他喜欢早上吃一碗稀饭一个馍,可那时白面的有限供应让他的这一喜欢不能持久,糜米算粗粮,所以酸粥才是日常。为了能让爸爸吃上可口的早饭,妈妈不断变换粥的吃法:做成甜粥,就是不用在浆米罐里把米浆酸,但是陈米做的粥涩,不好吃;做成稀粥,又不止饿,其实糜米经酸浆的浸泡,增加了酶菌,不仅口感好而且易消化可增进食欲。在不断试错、妥协中,妈妈的酸粥是这样的:浆米时加一点大米一点黄米,或者加一个山药,浆一半的米,做出来的酸粥酸味不太冲,不裂牙酸,当然到秋季有红薯时,酸粥是最美的早餐了。如今,爸妈那碗酸粥早就成了日常。
二
我的不喜欢,其实就是有了更多的口味和选择。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我大部分时间住在姥娘家,姥娘家的那碗酸粥可是地道的河曲酸粥。早上,还没起床的我,就被一股浓烈的酸味唤醒,而放在我眼前的酸粥,一定会是拌了一小勺胡麻油和盐的酸粥,那样酸甜鲜香的味道至今难忘,又或者一定会有头天剩下的烩菜,就着酸粥,也好下饭,再者,有烧茄子的时候,油盐也不要了,烩菜也不要了,一盘烧茄子我得吃一半。
记得成家那一年,婆家的酸粥,让我又一次回忆起姥娘家酸粥的酸,没有妈妈做得那恬淡可口,更没有油盐和烩菜,有烧茄子也不能尽我吃,于是和老公说不爱吃酸粥。从此,在婆家的早饭,我们分开吃,他爱吃酸粥就在他妈妈家吃,我则自己照着书做各种喜欢的以前没吃过的早饭。那碗酸粥与我渐行渐远。
在沾沾自喜能主宰自己早饭的日子不久后,我*了,有一天早上,什么也不想吃,一个水煮蛋还吐掉了,老公说,吃酸粥不?听到酸粥莫名其妙地不反胃,他从婆婆那端来半碗拌了油盐的酸粥,我吃了,胃少有的舒服。
山西人可能把酸刻进了DNA,爱吃各种酸,爱酸粥就是河曲人与生俱来的。从*开始,我再次加入了吃酸粥行列。生活是需要仪式感的,但凡吃酸粥的人家都有一个浆米罐,我也得有哇,于是,在一个周日的上午,我在土产日杂门市买了一个印有“景德镇陶瓷”的罐子,着实还花了不少钱。妈说我,吃个酸粥哪用买那么贵的罐子了,十来八块就能了,你这哪是吃酸粥了,是供酸粥了。我不管,美吃不还得美看吗,后来,这罐子于我家而言,看得比用得时长。酸粥于我而言,成为众多选择中的一种。
三
我的孩子们喜欢的早餐花样繁多,日常的牛奶面包、豆浆油条、扬州炒饭、小笼包子,清汤挂面、小馄饨等等,不一而足,且一定不能一样连吃几日,不然会说:又这样,胃口全没。而酸粥则成为这多样早餐里的一种,我说这是传统,是让娃们未来不管走多远都记得,自己是个河曲人,知道酸粥养胃也养人。
我做酸粥,和妈妈一样,只有淡淡的酸味。
过去,我们都住平房,各家的浆米罐子都放在炉台上,炉火的余温让酸浆更浓郁,所以那时妈妈浆米只浆一半,另一半不浆,酸粥就不会太酸。我成家后住楼房,楼房里没有炉台,温度也没那么高,且我把浆米罐尽量放在凉一些的阴台上,酸粥就不那么酸了。
女儿独爱吃我做得酸粥,得是红薯酸粥,秋季红薯上市的时候,我家会经常性的吃酸粥。我不往酸粥里加油盐,她也不吃头一天的剩菜,更不吃烂腌菜红腌菜,我会用河曲的胡麻油炒山药和胡萝卜丝,再加些尖椒,调味只放葱和盐,有菜还有油盐的鲜香,这几乎是我家酸粥的标配,当然,烧茄子也是保留菜品,只是没有炕炉子里烧出来的味道罢了。而且,在我家酸粥已不仅仅是早餐,娃们更爱酸粥做成午餐,有精心搭配的炒菜,都说比大米饭还香。
四
随着改革开放,河曲的外来人口不断增多,不管是来河曲工作的,还是旅游的,品尝当地的美食成为必选,对于河曲酸粥而言,网友们说,和诸多黑暗料理一样,爱它的人极爱,不爱的人可能这辈子也不想再尝第二口。
于是县城的各大宾馆酒店在推出酸粥这一美食时,也进行了改良,增加了一道“炒酸粥”,用河曲的胡麻油加点“泽蒙”(泽蒙花属天然多年生野生草本植物,无论是炝锅、凉拌、做馅做汤料,它味道独特,清香去腥、香而不腻,是很好的绿色调味佳品)翻炒酸粥,油盐和着泽蒙的鲜香冲淡了酸粥的酸味,但保留着酸粥的酸爽,配上红腌菜,成为如今饭店餐桌上的特色佳肴。
我是一名基层记者,我们有一档节目《天南地北河曲人》,这样,我会经常性地去全国各地采访河曲的游子们,他们走得或近或远,不管是在时间上或在空间里,每一个人都会为我们讲述属于自己的一碗酸粥的故事,无论是否甜美,故乡的水都是好喝的;无论关系是否亲密,故乡人都是可亲的。在这一段时光里,他们回味着家乡、亲人和朋友,在乡音中传递着恋恋深情。
更有甚者,不仅是回家会吃这一碗酸粥,走的时候,还用矿泉水瓶子装满酸浆,带到自己生活的城市里,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吃上一碗酸粥,那一瞬间就有“错把他乡当故乡”的感觉。
在河曲人心中,酸粥是无可替代的美味,是日常必备,而对于远离故土的河曲人,酸粥,是妈妈的味道、家的味道、河曲的味道,承载着一份沉甸甸的乡愁。
(作者:王春梅 忻州河曲县融媒体中心)
转载于《学习强国》2022.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