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生得毛苍苍,刮出来白如霜。先切片儿薄,再改条儿长,最后切得细,颗颗四方方。香油锅里来爆炒,猪油锅里来煨汤。”每当看到毛芋头,我便想起小时候人家娶亲时,喜婆婆念报菜名,报到芋头羹汤,像唱歌一样悠扬悦耳。
过去农村人家娶媳妇、嫁女儿,能备上“六大碗”就不错了。这“六大碗”,是一碗鱼,一碗肉,一碗豆腐,一碗千张,一碗芋头,一碗慈菰。两荤四素,这样摆席,主人面子也就撑起来了。
在我们老家,芋头,是家家都种的作物。麦收时候下种,中秋前后起挖,栽种容易,管理简单。
夏天,当芋头叶子硕大如荷、亭亭如盖的时候,孩子们最喜欢雨天站立屋檐下,看水珠在叶面上跳舞。芋头叶子不沾水,看不见的雨滴,从天上落下,叶面便蹦出一颗颗珍珠,亮晶晶的,飞溅跳跃,“大珠小珠落玉盘”“白雨跳珠乱入船”,写的大概就是这种意境。
中秋节前后,是芋头收获的时候。本地的芋头,老根如毛线团一样大小,下面挂着白须;簇拥着老根的芋头子芋,结得一坨一坨的,通身长满褐毛。把子芋掰下来、洗干净了,连皮带毛一起下锅,大火煨蒸,起锅时剥皮蘸糖,或者蘸盐,鲜糯爽口,是至美之味。老根刮去皮毛,切成细丁,放上姜末、细盐、蟹渣、鱼卤,猛火爆炒,直至炒出黏丝,再放上高汤、虾仁,文火焖烧,羹汤起锅时,撒点蒜花或蒜泥,滴上芝麻香油,香气扑鼻,入口鲜美无比。
往年,国庆七天长假,我们都要回乡下老家,与父母亲团聚。老家,二老已备好各色荤素,妥妥地放在冰箱里。只有芋头,要到地里现挖,吃最新鲜的。父亲年事已高,但他仍要扛着铁锹,下地挖芋头,仿佛只有他亲手挖的芋头,才能表达他对儿子辈、孙子辈、重孙辈几代人的爱意。
一大群老少不等的孩子,跟着他下地,想帮助他挖芋头。他让大家在地头站着,说是怕把孩子们的鞋弄脏。
他挖起芋头,扔到路边,然后我们用刀子把叶子切下,拎着半篮子芋头,像小时候一样,老老少少,一串人跟在他后面回家。接下来,他又忙着刮皮去毛,清洗切丁。他不紧不慢地忙着,就是不让我们插手。
等到母亲在灶头上忙碌完毕,各色荤素被全家人风卷残云、消灭殆尽时,几大盆芋头羹汤,最终端上每一张餐桌。这时候,各家的大大小小,每人舀上半碗羹汤,有的细吃慢品,有的狼吞虎咽。父母亲则在一边看着,脸上满是笑意,看他们那幸福眼神,比自己吃着还欢喜。
去年秋天,父亲患癌。今春收麦的时候,他身体还算硬朗,便又和往年一样,在屋后种下了芋头。那时候,他还说,要像往年一样,留着大家中秋国庆放假回来吃,还要分送给亲戚邻居。
可没有等到芋头成熟,老人离开了,我们便把年迈的母亲,接到了城里生活。今年,在城里过节,老家芋头羮汤的味道,我们只能在记忆里寻觅了。
天生一物,有益于人,有人惦记,念兹不忘。有这,就够了。
其实,做人亦如是。(王增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