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枬子 编辑|马桶
我细时候住在小吴门,娭毑腿脚不便,经常打发我跑腿。我也十分乐意,因为娭毑宠我,跑一次腿总能得个一两分钱好处费,帮她买东西还可以虚报金额落点铜,一来一去,赚的钱够买支绿豆冰棒了。
可见我从小就具有做假账的天赋,长大后才能靠这门手艺混饭吃。
娭毑口中的地名和现实生活中的地名总有些不同,比如我家附近的“牛真壮池”,既没有池更没有牛,就是一条极窄的小巷。长大以后才知道,这里叫“刘忠壮祠”(七八十年代的地名叫建湘里),刘松山(字忠壮)是清末湘籍名将,曾随左宗棠远征西北。
刘忠壮祠虽然名字搞不太懂,至少我还知道去。我最怕娭毑派我去北门一带。长沙北边先后有过三座城门,分别是湘春门、兴汉门和经武门。位置由西往东分布在湘春路上。
哪怕是我长大后身为一个长沙老口子,每次走到这一带都分不清,这三张门到底分别在哪。三张门之间隔得太近,又都已不在,只留下三个老地名(七八十年代还一度停用)。尤其是经武门和兴汉门,只隔几百米,步行的距离都不会超过五分钟。
北边的正门是湘春门,它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唐代。湘春门的得名,源于建于唐朝的湘春塔和湘春阁,当然今已不存。湘春阁是什么时候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的?资料也语焉不详。而湘春塔却有明确记载,当在今天铁佛东街、北二马路一带,旧时的铁佛寺前。铁佛寺建于唐代开元(714—741)年间,论起历史,比今天长沙现存最老的开福寺还要老。清咸丰二年(1852),湘春塔毁于兵祸,而铁佛寺也毁于清末。
民国初期的湘春门 图源:《老照片中的长沙》
兴汉门初名新开门,但到晚清时期,新开门已被堵塞。1911年,湖南新军响应辛亥革命,从湘春门入城,赴新开门夺取军备局,一举成功,遂将新开门改为兴汉门。
清末,长沙城北边又新开了一张城门,当时城外建新军二十五混成协操坪,为方便新军进出城,于东边城墙处新开一城门,取“整军经武”之义,名“经武门”。
按今天的地理位置推断,湘春门在湘春路和北正街(今黄兴北路)交汇处,兴汉门则是湘春路与蔡锷路交汇处。而经武门是湘春路与建湘路(今芙蓉路)交汇处。
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长沙城的北门屡屡扮演过重要角色。相传关公战长沙就是在北门外,湘春门城楼据载曾陈列驻守长沙城门的三国老将黄忠铠甲。湘春门古吊桥边还建了一个关帝庙,上世纪二十年代毁于一场大火。宋代时,金兵南下攻打长沙,就是从北门而入,元军攻打长沙,也是走的北门。
清末以前的城北地带变化不大,历史上的湘春门设有门楼、钟楼和鼓楼。北门在近代的飞速发展还要拜洋人的“坚船利炮”所赐:《辛丑条约》签订后,湖南最先开辟为商埠的是岳州(岳阳)。后英国、日本等国家要求“再开长沙”,北门成为首选之地。岳州税务司夏立士(美国人)认为,“长沙城外东门距河太远,南门人烟沓杂,且系丛葬之所,西门过于狭窄,均与商界不宜。惟北门地势平衍,西枕湘河,东傍铁路,袤长六、七月,宽方二、三里不等”,作为通商租界较为合适。日本驻汉口领事永泷久吉也认为舍此别无他处。1904年,长沙成为新增通商口岸,规定长沙北门外南以城墙为界,东以铁路线至新码头为界,北以浏阳河,西以湘江为界作为商埠区域。
其地势之宽,“以较岳州,加增不止十倍”。当时湖南当局认为北门外一带比较荒凉,让给外国人来做生意无关紧要。
长沙开埠后,经过清末到民国初期的发展,北门外这边渐渐呈现出了“国际范”,油铺街、留芳岭、麻园岭一带,出现了各色西式建筑。当时湖南规模最大的第一栋西方式议会建筑——湖南省咨议局议会大楼就坐落在离兴汉门不远的民主东街。第一家西服店也出现在此区域。长沙第一所天主教堂在湘春路的长春巷内。
清末民初的名人也喜欢定居于此,如晚清四大中兴名臣,兴汉门周边就住着两位,胡林翼与左宗棠。中国近代第一个驻外使节郭嵩焘,湖南省省长赵恒惕,三次督湘的谭延闿,经学大师王闿运,岳麓书院院长王先谦,文人刘蜕,开国功勋黄兴,他们的故居或寓所均坐落于此,北门一带成了长沙的政治文化中心。
有次我娭毑派我到留芳岭口子上去买糖油粑粑,我在兴汉门、经武门转了一圈,都没看到哪里有个岭,回来还跟娭毑发脾气。娭毑只好从青布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个两分的银毫子才堵住我的嘴。
娭毑撮我说:“孙伢子,我跟你讲杂留芳岭上谈爱的故事,你再去跑一趟好不好?”
我那时候还细,只喜欢打仗的故事,对谈爱的故事不感兴趣,不肯去。我姐姐比我大三岁,正值少女思春的年纪,好有兴趣,她说:“娭毑你讲啰,弟弟不去我去。”
娭毑讲了一段与北门外的留芳岭有关的剧作家田汉先生的故事:
田汉先生抗战期间在重庆工作,这时期他和夫人及前女友之间有些感情纠葛,俗话讲“两人谈爱相思成灾,三人谈爱鸣呼哀哉”,田汉先生可能心里两个都爱,两个都舍不得分开,过硬把自己脑壳搞得好大把大,干脆甩手跑到南岳衡山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