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纪事》中,这首咏红豆的诗仍然没有题目。到了宋代洪迈《万首唐人绝句》里,这首诗突然被加上了名字《相思子》。洪迈是南宋著名文学家,代表作品《容斋随笔》,但这部《万首唐人绝句》却有些“毛躁”(也可能是制版等环节出现了问题),《云溪友议》原诗中的“红豆”改成“红杏”,“几枝”成了“故枝”,“多采撷”变成“休采撷”。
虽然宋代时候的文人们已经开始“热炒”这首“红豆生南国”,但王维诗文集中却长期不收录这首来历不明的诗歌。直到明代中叶,这首诗都未能进入王维集里,没有获得正经身份。明代嘉靖三十五年(1565),顾氏奇字斋刊王右丞集,首次把这首被“嫁接”给王维的诗编入《外编》,诗的题目变成《相思》。明末凌濛初刊《王摩诘集》,大约觉得《相思》这个名字意味还不够,又题作《江上赠李龟年》,很显然出处正是《云溪友议》。之后,越来越多的人习惯性地把它当成王维的诗歌。
清代康乾时期,孙洙以蘅塘退士之名、仿照《诗经》的形式编出了《唐诗三百首》,成为中国流传最广的诗词选集。这本诗集中擅自把原诗的“秋来发几枝”改为“春来发几枝”,形成了我们现在所见的《相思》版本。
讲道理,这首诗被归到王维名下是不合理的。与其说它是王维的作品,不如说是范摅或他友人创作出的诗歌。
(二)从相思树到相思子我们不禁要问,红豆和相思是怎么联系起来的,能寄托相思的植物多了,为什么偏偏红豆最成功?
在以红豆树为相思树之前,传说故事中还曾经有过其他树种的相思树。魏晋南北朝时期已经出现两个相思树传说,直接影响了后来相思红豆意象的形成。其一见于干宝《搜神记》中“韩凭妻”,记录宋康王强夺舍人韩凭的妻子何氏,夫妇斗也斗不过,只好自*明志,两冢相望,宿夕之间,冢顶各生大梓木,宋国人称为“相思树”。
其二为南朝梁任昉《述异记》,这个故事更加重要。战国时期,魏国苦秦之难,“有以民从征戍秦,久不返,妻思而卒,既葬,冢上生木,枝叶皆向夫所在而倾,谓之相思木”。这个妻子因为思念离家在外从军的丈夫,郁郁而死,死后冢上长出了一棵树,枝叶都朝着丈夫所在的方向,被叫做相思木。这个故事后来引用的人不少,宋代李颀《古今诗话》和清代钮琇《觚剩》还进行了渲染,后者在“相思子”条目中说,“相传有怨妇望夫树下,血泪染枝,旋结为子,斯名所由昉也。”其实钮琇说的和任昉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海红豆树
第一个故事中,相思树是梓树,第二个故事中,相思树的树种不明。同样也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以红豆树为相思树的苗头。《文选》所选的左思(左太冲)作《吴都赋》说“楠榴之木,相思之树”,与左思同时代的刘渊林(逵)注说:“相思,大树也。材理坚,邪(斜)砍之则文(纹),可作器。其实如珊瑚,历年不变,东冶有之。”东冶即如今的福州市。人们已经注意到这种相思树的果实颜色鲜艳如珊瑚。南朝江淹《草木颂十五首(并序)》中的《相思》说:“竦枝碧涧,卧根石林,日月断色,雾雨恒阴。绿秀八照,丹实四临。公子不至,山客徒寻。”江淹注意到了相思树的果实,称其为“丹实”。
这两则材料意味着一种新的趋势:
在《搜神记》和《述异记》里,表达相思的是树木本身,而在刘渊林和江淹眼中,值得欣赏的是果实,也就是色如珊瑚的“丹实”。魏晋南北朝时期对果实的欣赏,是唐代创作出“红豆生南国”的先声。
海红豆
(三)红豆之别:鸡母珠或是海红豆这首托名王维的“红豆生南国”既有雅致,又通俗好读,因此越来越被推崇,到了清代,管世铭在《读雪山房唐诗序例·五绝凡例》中把它和王之涣“杨柳东风树”、李白“天下伤心处”并列,认为是最优秀的五绝诗,“皆真举胸臆,不假雕锼。祖账离筵,听之惘惘。二十字移情固至此哉!”
这首“红豆生南国”写得如此精妙,让我们不禁在头脑中想象,这“愿君多采撷”的红豆,究竟是怎么一个模样?
生长于南方的红豆,还真是不少。最常见的红豆在菜市场就可以买到,南方常常用来煮红豆沙糖水。这种红豆当然和相思没什么关系,古代常常把相思红豆作为首饰镶嵌,食用红豆色泽并不鲜明,没有什么美感。此外,赤小豆偶尔也被称为红豆,它也不是文人所咏叹的红豆。还有人说,王维所咏的红豆可能是忍冬。忍冬在全国南北皆有分布,金银忍冬所结的子,亮红如攒珠,其叶片大,形如梨叶,至今还有一些年轻人以忍冬果实为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