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语词汇联想理论
早期的一语研究者提出一系列理论来解释心理词库中的词汇联想反应模式。他们认为,词汇联想的一个基本假设是: 词与词之间相互联系的方式其实揭示和表征 人类思维的认知过程(Gunstone , 1980)。心理词库中的语义信息依据其语义关联和意义相近的原则构建成特有的语义网络。这种毗邻理论(Ervin, 1961)假设, 词x联想出词y, 是因为它们在学习者的语言学习过程中频繁相伴出现。Deese (1965)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关联结构理论。她认为, 词汇联想实际上是一种智力反应过程,是由一个反应引发另一个反应而产生的心理活动, 即一个目标词激发出其相应的联想反应词。但哪个词会被联想出来取决于两个原则:意义关联原则和使用频率原则。McNeill (1966)在肯定Ervin和Deese的关联与频率理论的同时又提出,每个词项都具有其特定的语义连接关系和句法约束关系。儿童在语言学习的过程中正是对已知词汇和半知词汇赋予更多的句法、语义特征,从而强化它们在心理词库中的联想关系。这些为词汇联想而提出的解释理论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很有借鉴意义的理论支撑。由联想主义发展而来的连通论和并列分布加工模型(Rumelhart & McClelland, 1986; Elman et al., 1996; Herschensohn, 2007)正是在这些基础上发展起来, 并在心理语言学、神经语言学、神经心理语言学、计算机语言学等新兴交叉领域取得很大的应用。遗憾的是, 这些理论和现有研究发现还较少触及对词汇联想反应模式的解释, 也很少关注不同词类在联想反应过程中的影响。
与上述理论不同的是, 对一语习得过程的研究可以很好地解释一语词汇联想反应模式的结果。当儿童开始踏上语言学习的行程时,首先必须获取对语音的理解, 进行对语音—意义匹配的模仿和产出活动, 这是构成儿童词汇联想早期最显著的语音反应的基础。随着年龄和语言输入的增加,儿童开始创造性地对语言进行合成,以实现言语交际的需要。正如Pinker (1995)所观察到的Adam语言发展所示:
Play checkers. Big drum. I got horn. A bunny-rabbit walk. (Adam 2;3 ①2和3分别代表Adam的年龄和月龄)
That birdie hopping by Missouri in bag. Do ______ want some pie on your face? Why you mixing baby chocolate? I finish drinking all up down my throat. (Adam 2;11)
这个阶段的语言发展显示出儿童对句法知识的强烈依赖(Herschensohn, 2007), “谁跟着谁”(Entwisle, 1966)的搭配性知识大幅度增加, 表现在词汇联想中, 对所给刺激词联想的横组合反应(syntagmatic response)占绝对多数(Ervin, 1961; Woodrow & Lowell, 1916)。到了入学时, 儿童的“谁替代谁”(Entwisle, 1966)语义层级关系知识开始扩展, 对同义关系、反义关系、上下义关系等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这个阶段的词汇联想明显表现出纵聚合反应(paradigmatic response)的大规模出现(Entwisle, 1966; Schmitt, 2007)。当然, 词汇联想的发展从语音到横组合再到纵聚合,对不同词类来说,过渡时间和反应模式也不相同。不同词性的词所构成的语义关系各有不同(Miller & Fellbaum, 1991),名词和形容词更容易构成层级语义网络, 而动词要比名词更具有多义性,因而习得困难增加,且由于其所携带的句法功能,更容易激发出横组合反应。不同词频的词相应的语义关系网络和词汇联想发展也不尽相同。这种不同还会表现在词的具体性差异上。儿童初期习得的词汇绝大多数都是在真实世界里有对应实体的具体名词(de Groot & Keijzer, 2000),且这些词因为具有可感知性而比抽象词更易习得,更快提取(Paivio, 1986, 1991),因而也更容易建立丰富的语义关系网络。具体词所具备的这种优越性在Paivio的双编码理论(Dual-Coding Theory)和Schwanenflugel (Schwanenflugel et al., 1991)的情境理论(Context-Availability Theory)都有解释。
六、一语词汇联想研究发现
对一语儿童和成人的词汇联想模式研究发现证实了一语语言习得和发展过程的特点,即从语音到语义、从横组合到纵聚合的阶段。鉴于一语语言发展的特点, 大多数的一语词汇联想研究也都把联想反应类型就势划分为横组合、纵聚合和语音三大类。正如Entwisle(1966)所说, 横组合对应了句法顺序的发展,而纵聚合对应了儿童同一词性的量的扩展。
Ervin (1961)和Entwisle(1966)对幼儿园、小学直至大学的一语者进行了大规模的联想反应测试。结果都发现, 儿童更多的依赖语音关系,而成人则以语义反应为 主(音—义迁移, P-S Shift),且随着年龄的增加,纵聚合反应越来越多,横组合反应越来越少(横—纵迁移,S-P Shift),但不同词的反应类型发展节奏不尽相同(Brown & Berko, 1960; Entwisle, 1966; Anglin, 1970)。
这种从语音到语义、从横组合到纵聚合的反应迁移因其稳定性和一致性而被看作是表征一语心理词库语义网络构建的发展路径的指示器(Nissen & Henriksen, 2006; Schmitt, 2007)。对二语词汇联想的研究者也以此为参照, 试图找到二语心理词库遵循同样路径的构建模式的证据。
七、二语心理词库理论
对一语词汇联想研究的回顾证明了一语心理词库是基于语义联结的音义匹配的词汇网络系统。但此发现并不一定能在二语研究中找到完全的对应,因为其心理词库中无法避免一语系统的介入和影响。为了揭示二语词库的表征和发展特点,语言学家提出若干理论及相应的结构模型,试图回答二语词库到底是混合的还是独立的,词与词之间到底是通过词项连接还是概念相连,概念特征是共享的还是分布的等重要问题。
1.混合与独立存储
混合与独立存储的概念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被Weinreich(1953, 1968)提出。通过词汇联想测试的方法, Weinreich发现, 二语学习者有着不同于一语者的词汇储存系统和词汇联想模式。他根据自己的研究结果提出了三种模型:已有一语与新学二语词项共享同一存储系统;二语词汇与一语系统“各自为政”; 二语词汇借自一语系统通达语义。二语词库到底以何种方式存储可能会与词的具体性 差异 (de Groot, 1989, 1993; de Groot et al., 1994)、词性(de Groot, 1992; Lotto & de Groot, 1998)以及学习者的语言发展水平(de Groot & Poot, 1997; Kroll & Stewart, 1994; Potter et al., 1984)有关。例如在语言学习初期,所学二语词汇通常必须借助学习者已知的一语知识直接翻译成对应的词项;而随着二语语言水平的提高,词的习得程度不同,二语词库可能会有三种不同的表征同时存在, 词汇的联结方式也会各有不同。因此, 对二语词库的认识可能不能简单地归类为某一种模式而已。
2.词项与概念联结
虽然Weinreich对二语词库的表征模式进行了较为清楚的预测分析,后来的研究者认为他的分类仍显模糊, 不能回答二语心理词库的本质问题(Bialystok, 2001),因此,后续的研究转而关注二语心理词库理论的另一重要问题:词形和词义的匹配。以往相关的研究侧重在回答词形和意义(概念)在各个语言系统中到底是分别表征的还是共享一个词库(Potter et al., 1984; Kroll & Sholl, 1992; Altarriba & Mathis, 1997; Kroll & de Groot, 1997; Paradis, 1997)。为此而提出的第一个解释模型是Potter等(1884)的并列表征模型(见图1):在词形层面,二语词汇通过一语媒介通达语义;而在词义层面,一语和二语词汇均可直接通达概念或意义。也就是说, 在词形层面,各语言词汇分别存储和表征;而在意义层面,两种语言共享一个概念系统。Potter等的模型得到不少实证研究的关注(de Groot & Nas, 1991; Chen & Leung, 1989; de Groot, 1992; Kroll, 1993; Kroll & de Groot, 1997; Kroll & Tokowicz, 2001; Kroll & Sunderman, 2003)。这两个模型其实代表了不同二语水平的学习者的词汇表征特点:借助一语的词汇中介模式主要表现在较低水平的二语者的实验结果上, 而概念通达模式则能解释较高语言水平的学习者的发现结果。因此,这两个模型反映了二语词汇随着语言水平的提高而表现出的从词汇中介到概念通达的发展过程,即二语词汇的发展是一个从依赖母语中介转向依赖概念通达的过程。
为了更好地解释这一变化, Kroll和Stewart(1994)在原来的层级模型基础上提出修正模型(the Revised Hierarchical Model , RHM , 见图2),明确了由于母语系统的存在而导致的二语与一语心理词库中词汇与概念联结强度的不对等关系:二语和一语间的词汇联结强于一语与二语的词汇联结(表中实线表示较强联结关系,虚线则表示较弱联结关系);一语和概念间的联结强于二语和概念的联结;一语词库的语义网络大于二语词库,由于二语不同概念的加入导致概念系统的扩大(以不同大小的框形表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