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是我高中的数学老师，个不高，戴一幅深度近视眼镜，走路一惯低头急走，目不旁视。性耿直，不圆滑，书卷气不是一般的重，好像与同事以及校领导关系处的不怎么好。
林老师爱生如子，爱憎分明。对于学习好的学生从不吝惜他的喜爱与夸奖。对于学习差的而又不用功调皮的学生，也绝不留颜面，当众怒骂羞辱。有一个如今混的人模狗样的学生就被他骂出经典，所有同班同学我敢说没有哪个至今不记得，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那个同学，“好高的要捧，愚蠢的要屌，像你这又好高又愚蠢的最没办法。”但他对于学习成绩极差的我，似乎却是个另外。我学习差到什么程度呢？一百分的试卷，物理化学考它十几分是常有的事，那真的是几乎全不懂。语文政治勉强及格，数学算相对好点，也在七十分上下，从未考过八十。而我的恩师，并没有如他的性情和习惯而冷落、嫌弃或谩骂我。我坐前排，他经常（注意是经常）在课堂上解题解说到关键节点，然后微笑着问我“曹悦红，你来说说，这题接下去怎么解？”汗颜的是，多数情况我真的不知。他叫我坐下，然后继续讲解。课间休息，他站我桌前，慈祥的笑说“你要加倍努力啊，至少考个中专，彪子（我同桌，成绩比我好）争取考个好大学。”我那个窘啊，内心真的是五味杂陈。高中毕业几年以后，同学聚会时，都还有同学模仿林老师口气“曹悦红同学起来说说这题下一步怎么做？”我真的感到无比幸福，为自己人生中得遇这样的老师；同时也感到无尽的惭愧，为曾经未及时开智的自己。
应届高考揭榜，我没有意外的、远远的名落孙山以后的好几座山，离分数线差了几十分。意外的是我们的班长也落榜了。新学期快到了，考上大学的欢天喜地，准备踏进象牙塔，而“范进”们也想明年再战考场。记得我与班长一起去林老师宿舍，求他帮忙进学校回炉复读。结果怎么着？恨铁不成钢的老师，气得眼珠都快要爆了，加上他高度近视，眼睛又大。我们不敢直视，后悔自送上门受辱。班长被他骂了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虽然没有骂我一句，但物伤其类啊，陪审的滋味怎样？你们可以默想细品。林老师觉得自己的学生没有考上大学，已经是他的耻辱，再去求别的老师要复读的名额，更是辱上加辱。后来我们估计，他的耿介不讨人喜的性格，就是求了那个负责招生老师也难凑效。后来我和班长灰溜溜的沮丧的告辞了，到一私人办的复读班补习。
这私人办的学习班，以盈利为目的，环境，条件，以及学习的氛围，自然跟正规的学校没的比。全班也四五十人，都是正规学校进不去的，又都如“范进”一样不死心的草包。聘请的各科老师，要么退休多年的，三个老师五颗牙，出来捞“盒子钱”；有的在职的出来挣零花的。责任心和授课质量，只能凭老师们原生的心地和思想境界了。而这些“范进”们，许是一，尚未开智开窍，还幼稚贪玩；二，没有正规学校的氛围和校规约束。还是一如既往的糟践父母的血汗钱，该吃吃该喝喝，下河游泳，学武斗殴，逛街看电影……反正一年时间很快过去，考上大学的全班不到十之一二。
第二年我又落榜了。这可如何是好？我是放弃了，因为自己觉得底子太薄，脑瓜貌似也没别人灵光。于是也忘了所谓的暑期，整天帮家里忙这干哪的。有那么一天，一个似曾相似的“草包”来家找本草包，问还继续复读不？我说算了，我不行。他说玉蓓老师知道吗？咱们二中教初中物理的，你们村的。我说知道有这么个老师，不知她名字，也互不认识吧。那个草包说，是她叫我来通知你，说你今年考的不错，有很大进步，不要放弃，再去奋斗一年。我纳了闷了，真与她不熟，她咋知道这些。不过经她、他这么一激灵，我对“科举”已彻死了的心，貌似又被点燃了。晚上与父亲商量再试一年，父亲虽一字不识，家境又无法形容的艰难，但他毫不犹豫的支持。于是我又到那个私人补习班注册报名。二中也有补习班，但只收一班，草包多，名额少，也是要参考高考分数择优录取，或者学校有过硬的关系。
开学了，补习班众学生，多数还是那些个熟悉的面孔。环境如故，学习氛围如故……我寻思，再这样下去，今年估计又是废了！！！怎么面对父亲？自己未来的生活、人生路该何去何从……于是果断自作主张，放弃已交的学费，进而瞒着父亲和姥姥，私下向一堂叔借钱，到二中找我的老师林元直。才得知，虽然我们一年没有见面没有联系，他一直关注他的这几个草包学生。交代玉蓓老师去传话鼓励我复读的也是他，后来班长等几个也找到了他。这回，我的老师弯下一生从不求人腰杆，为了我们这些不成材的蠢猪，找了校长，找了复读班的班主任，我们得以顺利入读。从此，我们仿佛打了激素，一夜成熟了，也开窍了。勤能补拙，悬梁刺股。短短一个学期多一点，我的进步可以说是飞跃，后来以平均每科八十五分的高分“中举”。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分数，是不是阅卷老师统计错了？如果真的错了，会不会被发现被纠正被大学退回？讲真，看榜时反反复复看了又看，以确认没有看错行，以免空欢喜；都入学了还时常梦见被清褪。试想，百分卷物理化学我只考十几二十分，后来物理考了七十三，化学差一分满分。能不让我惊悚吗？！
唉，弹指一挥间，几十年过去了。思之宛如昨日，思之我心大恸、泪涌！好久好久没有林老师的讯息了，不知他还健在不？安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