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砚秋,水袖表演功夫精深,曾经总结出一套水袖表演动作要领,将其总结为“勾、挑、撑、冲、拨、扬、掸、甩、打、抖”十个字,这些表演经验的总结,被后辈演员奉为圭臬。本文为程砚秋先生在演员讲习班的讲稿。
根据我多年来学戏和演戏的经验,我深切地体会到在表演艺术上,祖先给我们留下的遗产是这样的丰富,真是值得我们中国人自豪。这样丰富的遗产,就看我们怎佯去学习它,怎样去好好运用它,来从事我们的创造。譬如我们学写字,最初是描本,照看现成的印本描下来,然后是临摹;再以后才是自己写。有人能写得好,成为书家;有的人就写不好。写得好的,就是因为他并不是一味地摹仿别人,而是有了自己的灵气;写得不好的,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灵气,因此他只能做个字匠而不能成为一个书法家。
又如学画,最初时也是临摹前人的作品,后来才自己画。有人就能成为画家,但也有人一辈子只能做一介画匠,他画的东西总有些「匠气」。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主要也就在于他们有没有自己的灵气。演戏也是这样,我们从小学戏的时候,差不多都经过这样一个过程:老师先教念词,也不和学生解释词的意思,只要把字音念对了就好了;念熟了词就教唱;唱会了就上胡琴,然后就给你「站地方」,教你哪儿该扯四门,哪儿该用叫头,袖子怎么抖,手怎么指出去……这就是一个「刻模子」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什么表情、心理等等都还谈不到;在这以后,经过自己慢慢钻研,自己有了心得,这才把戏演好了。这就已经是从摹仿进入到创造的阶段了。
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戏曲演员是不容易的。因为戏曲的演员必须掌握一套非常复杂的功夫,这些功夫中包括「四功五法」,能样样都掌握得好,这才具备了做一个优秀演员的条件。
什么是「四功」呢,那就是我们常说的「唱、做、念、打」四个字。这四个字说起来很简单,但要真正掌握它却不那么容易。譬如唱功,好好儿唱的也是「唱」,唱得不好的也是「唱」。这好坏之间有着很大的区别。唱得好的,既好听又能感动人;唱得不好的就正相反。做功,有人就能把人物的身份。心情都表现得很好;有人就会把戏做错了。
念法中,应该分清:是急念,还是慢念,气愤是气愤的念,抒情是抒情的念。「打」也要打出道理来。我听到一位老先生说过:中国的武打套子本有二百多套,「档子」有二百多种,这都是前辈们给我们留下的财产,可是现在能全部掌握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有的人「打」得有目的,有内容,有的人就不行。譬如: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用大刀、双刀开打,打到后来一定是「鼻子」,「削头」,「亮相」,「追下场」……好的演员就能打出名堂来。这是在战斗正激烈的时候,一方用兵器砍对方的脑袋,一方在招架,在躲闪;一刀下去,本来以为对方已被砍死了,可是一看还活着呢,这才追下场。如果表现不出这样的意思,就不能算「打」得好、真实。
又如《挑滑车》中有高宠扎金兀术的耳环这样一段戏。高宠的本意是要一枪把金兀术扎死,因此来势很猛;不过没有扎准,只扎到了他的一只耳环。有些好演员演金兀术,因为连胜数将,正在得意地大笑,冷不防后面来了一枪,这一枪扎得好痛!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员敌将站在面前,自己的耳朵还在人家的枪头上挂着呢,不禁又急又气又羞,转过身就与高宠交起锋来,这样演才算把戏演好了。可是也有些演金兀术的演员是「大路活」。他根本没有去琢磨这段戏是什么内容,高宠一枪扎过来,他连心都没有动,好象耳朵被扎了连痛都不痛,也不觉得羞愧,这就不近情理了。
「五法」是什么呢,那就是口法、手法,眼法、身法、步法。这些,同志们都是很熟悉的。四功五法的方法能掌握,对瘦、胖、高、矮人的帮助是非常有利的。在四功五法中,口法居第一位,唱法也居第一位,可见得:「唱」在戏曲中所居的地位(因各省各地语言不同的关系,对于四声口诀等先不讲)。有许多人往往只能专工某一功,唱得好的,打得就差;做功好的唱功不好。要四功具备的人是很少见的。如果具备了四功,五法再配合得好,那就更是全材了。五法中,每一种都有许多学问在内。除此以外,各个行当还有许多需要单练的功夫,例如老生的甩发、髯口、宝剑穗子;小生的翎子、扇子;旦角的水袖、云帚等等,这些功夫都得单练,不过用的时候并不是孤立的,而是穿插在四功五法之中。
在戏曲表演中,各行都有各行的一套技木,不管是花脸、文丑,武丑、旦角、老生等等,都有它自己的一套东西。必须掌握了这一套东西,才能扮演这一行的角色。记得在好多年前,有一次演义务戏,许多演员都反串演出了不是他本行的角色,我反串的是黄天霸。我心里也很想拿出些英武气概来,可是就是拿不出,因为我身上没有武生的东西。所以,要我谈其他行当的表演是不行的,我今天主要正是讲讲我的本行——有关旦角表演上的一些问题。即使谈旦角的表演问题,我也只能谈其中的一个问题:水袖的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