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酥娘有什么特点,点酥娘为什么叫点酥娘

首页 > 上门服务 > 作者:YD1662023-11-24 20:26:55

关于女性美的描写,最过人的是谁呢?我觉得是苏东坡。

他的“淡妆浓抹总相宜”,虽然是借西子写西湖的,但仍然是关于女性美的一句绝妙诗句。美人美在本色,淡妆浓抹都相宜,淡妆浓抹也都不重要,美人怎么都是美的。

另一句在《洞仙歌》中:

仆七岁时,见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岁。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纳凉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这一句一下子从皮相的特点,直接切入到人的内心世界,从那个美人的冰肌玉骨、晶莹剔透,直接转入她的精神气质——气度娴雅、淡然自若、飘然出尘。这样一种气质,读之令人向往。但是这两句的著作权不能归于苏东坡,因为他自己在小序里说了,这是流传下来的两句孟词。

不过,“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让我想起苏东坡《贺新郎·夏景》中的一句:“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如玉。”写高洁寂寞的美人,极好。这里隐隐约约用了典故,出自《世说新语·容止》:“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

写女性之美,“淡妆浓抹总相宜”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都可以列入前三甲。

若说写得最好的,以我之见,出自苏东坡的《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这阕《定风波》前有小序,苏东坡这样记录了创作缘起:

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轼的好友王巩(字定国)因为受到“乌台诗案”牵连,被贬谪到地处岭南荒僻之地的宾州。其歌妓柔奴自请随行。

这位柔奴,端的是非常美。东坡先写了她的容貌之美,不但在小序中道其“眉目娟丽”,而且在词中赞美她是配得上英俊“琢玉郎”的“点酥娘”,“点酥”二字,言其肌肤晶莹。

然后写了这位娟丽姑娘的技艺之美。她歌喉美妙,一旦从她牙齿洁白的樱桃小口里唱出一曲清歌来,像一阵风起,即使在炎热的地方也像下起了雪,让人感到清凉。

这位柔奴当然不俗。她追随王定国在广西那个当时的“瘴烟窟”五年,王定国的一个儿子病亡,他本人也大病一场,几乎丧生,气候条件、生活条件的艰苦不言而喻。可是就在这样一个精神上理应非常困苦的情况下,他们不悲戚不沮丧,豁达而平和地相守,坚韧而乐观地生活。五年之后,当他们北归,面色红润,容颜丰美,风采胜过从前——这一点似乎不是东坡的夸张,司马光、李焘等人对此也均有记录。

东坡和王定国相聚,柔奴出来斟酒,东坡和她聊天,问她这几年在岭南是否很不适应。没想到这个小女子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话:“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柔奴显然是熟读诗书的,因为白居易多次表达过类似的意思:“身心安处为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苏东坡一直引白居易为同道,他当然不会不知道,但他没想到这个意思,能从一个朋友的侍妾口中说出,而且如此自然贴切。苏东坡自己一向抱持“人生所遇无不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人生观,因此柔奴此语,与苏东坡心性、气质大相契合,使他大为惊喜,大为共鸣,以至为柔奴专门写了这阕词。

在潇洒旷达的苏东坡心目中,柔奴超越了现实的卑微身份,而成了一个朋友、一个同道。柔奴因此获得了和主人王定国并列的地位。琢玉郎、点酥娘,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同时又是一对以精神力量超越困境的智者。

让人非常惊叹的是,待人平等的苏东坡深切注意到了柔奴的变化,“万里归来颜愈少”,受了几年苦,万里归来,反而年轻了,这是一个奇迹,也是诗人对女性柔韧精神力量的绝大赞美。

当写一个女子,从容貌美写到了气质美,而且用了通常赞美高洁士人的梅花的意象,就是对女性最高的赞美。“笑时犹带岭梅香”中的“岭”指大庾岭,岭上梅花有名,这个“岭梅”就泛指岭南那一代的梅花。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柔奴说的是“此心”,这颗心,不是别人的,是她自己的心,这和《红楼梦》黛玉所谓“我为我的心”,有相通之处。在这里,女性不是附属品,不是依附、从属、仰望于他人的,而是有自己的心、自己的人格、自己的选择、自己的情怀。因此,“随”是自己选择的“随”,“安”是自己达成的“安”。柔奴参透苦乐,看淡得失,翩然归来靠的是自己的精神力量。

以梅花的清香写一个女子的微笑,以梅花的高洁脱俗写一个女子的气质和人格,我觉得这是中国古典诗词里写女性美写得最高明、最美妙的一句。

“笑时犹带岭梅香”,写出了女性的气质美、格调美,更写出了人生哲学的美,是抵达“人与天地参”境界的大美。

当美战胜了它的敌人——那些摧毁美的东西,美就拥有了力量。而美面对它的死敌——挫折、苦难、痛苦、辛劳、时间……不被击垮,却也不对抗,只是超越;不怨尤,但也不自怜,更不自赏,只是看得淡,想得通,美就成了一种真正的强大。

不为外物所伤,不随世俗俯仰,平和中生机郁勃,淡然中安然自适,表里澄澈,清香四溢,多少自在!女性之美,人的精神之美,可以如此洒脱,如此开阔,如此柔韧,如此超然于尘世之上。伟大的苏东坡记住了这一幕。于是,梅花的幽芬清气至今飘浮,女性的性情之美、气质之美,历千年而光彩熠熠,照彻此际昏暗的双眸和委顿的心灵。


来源:《古典的春水:潘向黎古诗词十二讲》

作者:潘向黎

编辑:潘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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