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星录》
文/徐必常
作为诗人的吴重生又一部新作问世,书名叫《捕星录》。吴重生有多重身份,媒体人,作家,诗人。我认识他时他的身份是诗人,这个身份是我最能记住的。
阅读他的新著《捕星录》,正是盛夏,他发给我的是电子版,我打印出来就成了白纸黑字了。这本书最适合什么季节阅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盛夏读这本书是别有几番意趣的,因为这本书一方面向我们展示的是情感的热辣和情趣的饱满,另一方面又给我们展示诗情的优雅闲适和自在。自然还有难忘的,勾魂的,藏不住掖不住的,多数读者在读作家和诗人的作品之前,已经学会了读心术,但是我还是没有学会,以至于我在读书的时候,经常性地误读作品和作者,经常犯的毛病就是断章取义。这不,这篇小文的标题多半都是从这本书里摘抄出来的。
吴重生的诗句最适合于摘抄,因为他动不动就妙语连珠,还惊人。如果说有人把他的诗句成堆成堆地抄下来,这自然不是摘抄者的错,而是吴重生的诗才送给读者的福利。
下面是我的阅读心得。
一、大运河的命运和时代的向度
吴重生在《大运河是条太阳河》的开篇就写道:“走上拱宸桥,就像走上故乡的原野/充实、安详,一如四季流淌的运河水/船队在水面上划开一道道白色的口子/肆意暴露运河绿色的骨骼和灵魂/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人们对运河的疼痛习以为常/从南到北,运河被一座又一座城市收留/但第二天黎明,运河一定整装上路/风尘仆仆,义无反顾”。拱宸桥,故乡,流淌的运河水,船队,疼痛,收留,义无反顾,这些词儿的连锁出现给世人呈现出了一条河流的命运和这条河流与诗人之间无法割舍事实。紧接着“拱宸桥是运河上的一枚浮标/我和我的孩子站在这枚浮标上”。浮标和站在浮标上的人,诗人给我们言说的处境自然是浪尖上的生活,虽然这种生活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水涨船高”,如果没有在他诗中说的“行囊里装满放飞理想的使命”,没有接下来的“每一朵浪花都是感叹号,而石埠头是顿号/我是运河的搬运工,我搬运运河/也搬运自己的人生”,诗人会费那么浓重的笔墨对大运河倾情抒写吗?在我看来,他诗中的“大运河”是一个恒定的时代的意象,大运河本身就是一个时代,而在吴重生的借代下,那个时代和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有效对接,或者说这个时代本身有一条更新的河流值得开掘,或者正在开掘,诗人是参与这条河流开掘的一员,他见证这个时代,纪录这个时代,并亲身投入这个时代发展的洪流之中,抒写国家,抒写运河,抒写自己的亲历,以至于就有了如下的诗句:
很多时候,我背负着运河前行
与无数的波纹、落花和河岸树交换眼神
我白天亲昵南运河
晚上枕着北运河睡觉
金黄的桂子落在船工的桨上
金黄的银杏树叶落在运沙船的边沿
无论我走向哪里
都在心里丈量自己与运河的距离
白天和夜晚,心与运河,心所向,自己的目标……在家与国之间,在情与景之间,诗人自始至终饱含激情:
从南到北,运河的谜底其实在天上
大运河是一条太阳河
在大运河上泛舟,就是我的一生
诗人要说的话和要立下的壮志,让结尾的这三行诗,如三枚铁钉把自己牢牢地钉在时代的潮头。
窥一斑而见全豹。世人常叹诗文难做,难就难在很难作假。即便是作假的高手,几乎没有谁能够掩盖得了终其一生想掩盖的。而如果最初就没有作假的想法,像吴重生的《大运河是条太阳河》,洋洋洒洒上百行,信手拈来,就自成一道风景。
如此大气的诗如《给你火把,照耀你解冻的河堤》,这回他抒写的是钱塘大潮:
因为你载得动星群,在历史长河中泅渡
你是那无边的黑夜里眨动的眼睛
而你奔跑的脚步声叩响了黎明的山峦
昭告着道路与方向的重生
诗人吴重生与“道路与方向的重生”之间的契合点在于他手中的“火把”,由于火把的照耀,河堤的解冻,新的景致自然就会催生。
二、遮不住的繁星与北海岸的乡愁
吴重生这本诗集中有两首写台湾的诗,一首叫《致台湾》,一首叫《台湾三日》。他是有幸亲临台湾的人,在货真价实的台湾土地上感受自己的心跳。
这个雨季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彼岸有太多的海水在等待归宿
我来了,选择在老古的港口登陆
海水们闻讯蜂拥而至
专门为他准备的雨季,等待归宿的海水,在古老港口登陆的他,蜂拥而至的海水。一幅接着一幅的画面的呈献,情感的纠结,是家国情怀还是血浓于水?海水自然是苦的,思乡和离愁也是苦的,大海有一肚子的苦水,苦水们期盼归宿,当归宿变得遥遥无期,作为情感载体的他的到来使海水们终归有了盼头。接下来他在诗中写道:
我在群鸟的羽背上看见阳光
海底水管昨晚连接了金门和厦门
难怪在我们入住的晶华酒店
窗帘再也遮不住繁星
诗人眼中鸟羽背上的阳光是什么呢,是海底水管的连接?我想自然是。要不然哪来的繁星能在晶华酒店普照,就连窗帘再也遮不住?
吴重生似乎一眼就看穿了蔚蓝的大海和她的必然,于是他在诗的结尾这样写道:
那么蓝,那么辽阔而深远
一群海鸥,偕无数浪花
历史和文化相约归来
在祖国的沙滩上
海鸥偕浪花,历史偕文化,他偕的谁我不必问,归来是共同的心愿。
而在《台湾三日》一诗中诗人说“我睡在一个透明的波涛之上”,在浪涛上“我在槟榔树下执教英语/用浦江方言告诉台湾/任众浪喧哗,我自沉吟/故乡不在天涯/俯仰天地,大海千帆向我家”。吴重生笔下的离愁是货真价实的,于是就有了“当年你背着故乡出行/收藏了我所有的星空和大海”这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诗句。
九份茶坊的灯亮了
整个山城的茶灯都亮了
洪先生把山城放进茶炉里蒸煮
一路追随着他的海鸥飞到了茶壶柄上
它们的前世有着青花瓷的纹路
如今,它们追逐着海浪
穿越海峡进入汉字的顶部
亮了灯的九份茶坊,山城,洪先生,飞到了茶壶柄上的海鸥,青花瓷,穿越海峡的汉字,说一千道一万,这些看似每一个都是单独个体,诗人把它提炼出来,一下子就抱成一团,追根溯源,盘根错节,剪断理还乱,最终成为血脉相缠的生命体。
九份山是美的,但毕竟美得有些孤独,一遇上大陆来的诗人吴重生,一肚子的话总算找到了人倾听。
北海岸的长度与乡愁相等
在海水的心中,月亮升起
为天上的繁星导航
一叶扁舟驶离黑夜
茶花为信,点燃人间的春秋
今晚我们将春雷和闪电吞入腹中
今晚我们在天上种下星星树
吴重生一来,九份山先是那北海岸一般长的乡愁倾盘托出,而吴重生却还了九份山另一个愿景,他和九份山一聚首,就在天上种下了星星树。
可以这么说,他们种下的树是用来仰望的,不管是在大陆还是在台湾,当你抬头看星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岸人亲手种下的风景。
三、十万个开花结籽的预言
吴重生在《陪老父亲登高》一诗中有这样的诗句:
春去冬来,老家的泥墙上爬满青藤
每一个重阳节都是一条藤蔓
今天,我从童年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啊
看到当年在屋后种下的十万个预言
如今有一半已开花结籽
同样,现在作为父亲的他给女儿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我家厨房窗外是一个富得流油的春天
炒菜时不断有树香叶香飘入
偶尔也会有几声鸟鸣
钻入火上的铁锅
变成几碟生猛海鲜
掌勺的感觉是一种加冕为春神的感觉
从来不需要什么味精
春天的味蕾已很丰满
也不需要什么酱油
早起的春风已将五味调和
最多加一羹大海的呵气
让我挥洒锅铲煮一锅翻江倒海的祥和
听说小朋友放假回家
枇杷在楼下悄悄成熟
前一首诗中的诗句是献给父亲的,就如一位耕耘者在秋天给大地献上金黄的收获。“春去冬来,老家的泥墙上爬满青藤/每一个重阳节都是一条藤蔓”,时光的流逝以重阳节为轮回,爬上墙的藤蔓和重阳节登高的人相对应,老家和泥墙相对应,春和冬相对应。而童年水缸里的水则是一面纤尘不染的时光之镜,通灵之镜,映照未来收获之镜,在这镜子中,诗人年轻时的抱负“如今有一半已开花结籽”。
后一首诗是作为父亲的吴重生写给女儿的,名字叫《我家厨房窗外》。诗人刻意为孩子营造富有诗意如春天般的鸟语花香风和日丽的生活。在这个美好生活里,春天富得流油,树叶的香味,鸟鸣,被早起的春风调和好的五味,楼下的枇杷,所有这些组成春天的成分,现在全成了他能全盘托给孩子的生活,他不仅向孩子展示了生活的美,而让它们生动而鲜活。
他“当年在屋后种下的十万个预言”和他为未来希望提供的土壤、春天,多彩而又童趣的生活,为孩子种下预言提供了约好的机会,同时也构成了他诗意的生活。
四、玉树和铺天盖地的雪
吴重生在《给玉树》开篇就写道:
很多时候,我们以植物为信
为自己选一名季节的代言人
当绿白相间的伞房花序点缀玉树枝头
当燕子低飞,春天已成过往
春天或青春易逝,诗人借玉树说出内心想说出的话,以诗的形式,以植物为信,为季节代言,还有燕子低飞。多少愁絮在诗人内心剪不断理还乱,于是又一段情景喷涌出来:
我的目光再一次掠过树梢
没有风,梦境和现实一样纹丝不动
邀一株绿植同住,在光与影的映衬下
想象草原的绿和沙漠的黄
想象一棵树离开故乡的日子
想象这十二个月的轮回,如同你我的相逢
没有风的日子只能凭空想象,从近到远,再从远到近,把远和近的风景一会拉近一会推开,也许还有诗人咬牙强忍住的悲欢,也许还有我们不该猜测的场景。
诗人在结尾的时候给自己的未来勾画了一个完美的场景,开荒,播种,收割,日子风调雨顺。
如果说《给玉树》是对过往的回忆和未来的憧憬,那么《我希望你来见我》就应该是对情感的珍视。
我希望你带着故事来见我
我在岸边
双手捧着一条破碎的江
有老掉牙的橹声从山那边传来
冬天来临的消息在江面游弋
我希望你带着故乡的云来见我
我在天底下
双手捧着一把晒着稻谷的筛子
有水稻灌浆的声音从田野中央传来
雨来临的消息在田塍上奔跑
我希望你带着酒和梦来见我
我在旧时光的驿站
双手捧着亲手烹制的岁月
有汽笛的声音从道路尽头传来
走吧,让我们去往敬亭山的最高处
这首诗中最打动我的三行诗分别是“双手捧着一条破碎的江”“双手捧着一把晒着稻谷的筛子”和“双手捧着亲手烹制的岁月”。一条江还是破碎的,这就够人去想象了,好在晒着稻谷的筛子一下子又把想象拉回到生活中来,最是那亲手烹制的岁月,让人期盼。
如果所有的希望都能够在敬亭山的最高处相聚和眺望远方,这世界就算是有太多的遗憾,也是能够补救的。好在诗人在诗中设置了这么一个敬亭山,不管是回望来路还是对未来的憧憬,才能让读者那颗悬着的心有了归宿。
而《雪一定记得来路》抒写的是二十年前的往事,地点是火车站的站台,时间是凌晨,场景里有路灯光。“雪铺天盖地,灯光也铺天盖地”。
二十年前的雪还在下
火车站的站台已不知去向
我送一段往事去往夜深处
雪飘飞在我的梦里
我是和梦一起出发的
忘记了归期,也忘记了来路
物非人也非。那场二十年前的雪下到如今和站台没了关系,只有往事历历在目。此情此景,梦为何物?雪在飘,诗人和梦一起出发。我在想,那铺天盖地的雪是不是诗人多来用眼泪凝结起来的相思,那相思一尘不染,一直干净在记忆深处?
五、童心系着的大地
我好奇的是吴重生永远有一颗如孩子般天真和好奇的童心,而且还把这颗童心用诗的形式呈现出来。他在《落叶在学习飞翔》中构筑了山与海的童话。在这童话中,有车辙、脚印、掌纹,还有风,还有雨,还有桨橹,当然还有兄弟姐妹,还有他胸口的山川和大海,还有摇摇晃晃的落叶。从整首诗来看,他笔下这些摇摇晃晃的落叶其实就是他的兄弟姐妹,因为他在这首诗的第二句一开始就交待:我是落叶。
读他的另一首名叫《我只有白天的钥匙》的诗,完全可以读出一颗童心在胸中闪耀。
我只有白天的钥匙
却打开了黑夜的门
我邂逅的星群
都是无数世纪前的遗存
它们只顾发光
发出骏马献捷的蹄音
忘了还有我
这朵来自人世间的杨絮
已在空中停留了许久
傍晚,天空开始起飞
大地跟着飘移
来自中关村大街的一声问候
直接敲开江南成片的花蕾
有三支神曲从未来飘来
安慰我一路的风尘
我拿着钥匙
试图打开封存了很久的鸟鸣
然后,我让鸟鸣装箱托运
与兄弟的星群一起
去往南方以南
诗人手中的钥匙最灵异之处是他握着白天却能打开黑夜,打开黑夜后还能打开鸟鸣,最后还能把鸟鸣托运。这还不算最精怪的,最精怪的是这托运的鸟鸣还能“与兄弟的星群一起/去往南方以南”。
我要把洗涤好的黎明收回来
把悬浮在大街上的山川
推出窗外
赶在天黑之前
这几行诗摘自《把洗涤好的黎明收回来》。这几句诗可算是诗人在童心照耀下的神来之笔,拟人化的,动感的,具象的东西全穿插在里面,在“天黑之前”这个时间节点上,各自彰显着自己的魅力。
对这个世界的敏感,爱心,好奇和尽其所能的呵护,几乎构成了童心的本色,出奇的想象和旁若无人的表达,是每一个童年的本色,有些人一辈子童心未泯,另一些在娘胎里就有了铁石心肠。诗人自然属于前者。
大地降温了
我把我自己藏在怀里
不让天上的雪花看见
大地降温了
我想我得裏紧我的冬天
不让过路人察觉
寒冷是一个绿色的名词
我的体内有很多火苗
它们在漫天飘雪时持续燃烧
大地降温了
我寄存在南方的桌椅不会降温
它们见证了我的少年
吴重生这首名叫《大地降温了》的诗中写到了他的少年的际遇,大地的冷暖和诗人内心的火苗和他不希望降温的桌椅构成了冬天的多重世界,构成了一个少年简单而又充满深情的内心世界。
六、伸过长长夏季的手
照我的理解,夏季是连接着春天和秋天的,它一边连着播种一边连着收获,一边连着生长一边连着成熟。这是我在一年四季这个框架对夏季的理解。中医把季节分为五季:春,夏,长夏,秋,冬。我就在猜想,诗人吴重生的长长夏季是包罗了夏和长夏呢,还是单个的被拉长的夏节?当然我也知道这种猜想毫无必要,而眼下最必要的事情是,把他那首名叫《我把手伸过长长的夏季》翻来覆去地读。
在离海最近的地方
我依然无法触摸海浪
无法追逐海鸥的身影
我把手伸过长长的夏季
读书声淹没我头顶
我无数次去往梧桐树下
计程车和单车在身旁进进出出
我的眼光投向西南门
那里有你正在孕育的梦
有些距离无法用脚丈量
彼岸的语言交杂其中
牵手,与深不可测的夜
与近在眼前的黎明
我的未来正成长为参天大树
金色阳光之上
树叶在进行盛大的换装仪式
我把手伸过长长的夏季
握住你的手,便是幸福
我从这首诗里读出的是春和秋,理想与现实。照这种理解,他这手一伸,最短的距离是三个月,最长可能就是天长地久了。这首诗里,理想和现实握手了,实现了人生梦,幸福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吴重生是有着远大梦想的人,事业上又非常成功,在追求更大的目标上,从来就不遗余力。
吴重生的抱负远远不只是为握一握手,在这个纷繁复杂的时代,他立志要《做一名耕耘者》。有诗为证:
做一名耕耘者
给我五行中的土,给我五谷中的谷
给我流动的江,给我青色的阳光
做一名耕耘者
给我云霞的邀请函,给我烟雨的婚柬
给我火把的余光
我要书屋中的三扇窗
在纸上耕耘
在标点之间播种长毛的文字
边播种边看着文字
我的孩子
我犁出的时代
汇成江南雨
我挥舞的岁月
劈开春天的山岳
我置身在花海中了
我置身在稻浪中了
我置身在天地中了
给我的火种我埋土里了
给我的种子我埋土里了
因为我要耕耘
土壤没入了我的童年
因为我要耕耘
种子攥住了我的手
因为我要耕耘
朋友们纷纷赶过来
站在田埂上
这名耕耘者身手着实了得,他既在纸上耕耘,又要在春天的山丘上耕耘,他要把自己置身在“花海中”“稻浪中”“天地中”!当然这远远不够,于是他要《我代表梦想发出通知》:
今天我代表梦想发出通知
风呼啸着回应我一条江
雨声停止,在路的转弯处
一苇杭之,中间要有辽阔的大海
我把截止时间调到零度以上
波涛汹涌起来
载着你和未来的列车挟持了风
一路向南,没人知道梦的来踪
今天我们约定要去寻找光亮的出口
三个孩子,坐在我们对面
与他们的目光对视
感到被手绘的花香击中
一层一层,像轮番起飞的白鹭
我们约定明晚在家庭图书馆里相见
那里沙发让位给书柜
那里现实都成了书的陪衬
我代表梦想发出通知
天地摇晃起来
在长江以南
你和梦想都安好吧
风用一条江作为回应,雨声停止,一苇杭之!他这“一苇杭之”的来头可大了,它出自《诗经·国风·卫风·河广》。全诗如下: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
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一片苇筏就能航行!诗人吴重生的气势了得,从诗的角度他贯穿古今,从梦想的角度他“一路向南”!
七、老家的泥土墙与来自对角线的仰望
离开故土的人永远离不开故乡泥土的滋养,也就有了乡井土。故土虽然能够离开,但注定割舍不去。历代文人墨客的笔下都有写不完的故土,这支笔传到诗人吴重生这里,那饱蘸着思乡情结和少年情感的笔尖游走在城乡的思绪中时,他在这条以道路铺就的纸上落下的笔墨,有着千钧般沉重和在阳光下扬起青春般洒脱。不管是《你从地球的另一端看过来》,还是《你说你从对角线位置仰望我》,最终都归结到《老家的泥土墙》。
《你从地球的另一端看过来》里有这样的诗句:
……
月亮孤独得像一杯啤酒
溢出许多泡沫,四散奔逃
我手中的心愿
像水一样荡来荡去
五千里后抵达凌晨
和风一起上彩虹桥
月光好重,洒在我身上
感觉整个秋天在摇晃
这月光的孤独在我读来就是诗人的孤独,溢出的泡沫或许就是不轻易让人看到的眼泪。情到深处,就连心愿都像水,都荡来荡去,都上彩虹桥,都摇晃……这之中诗人还设置了个时间节点:凌晨。凌晨在辞典里有一种解释是“感觉寒冷、最为困倦等,这和人的生理节律有一定联系。”如果按这一种解释来猜度诗人此时的心情,可能是最揪心,最无奈,最难熬,而又最充满希望的时辰,于是就有了他接下来的诗句: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
云飞过,鸟飞过
等待月光和日光交换信物
曙红色的晨曦
盖在离人的面颊上
管箫声同时响起
潺潺的脚步声,流进
我的袖口
曙色和晨曦如期而至,他死死地盯着天空,等待奇迹的出现,他先是看到云和鸟儿的飞翔,再是听到从管箫里流淌出来变成了脚步声,流进了他的袖口……诗人的幻境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还是“潺潺”的,他心中“潺潺”的根脉又在何处呢?其实我不应在这里追问,读这首诗,我的心中早已流水潺潺。
我猜想诗人在写下《你说你从对角线位置仰望我》这首诗时,他的抒情对象早就给他设下了埋伏。生活中我们会对很多事情熟视无睹,比如对角线,人到中年,有几个人还云把《几何学》的词运用到情感中去呢?可诗人吴重生就用。
不管生活是多少边形的,也就是说,不管生活是多么的奇怪和光怪陆离,对角线的距离自然是最短的。那么,这个一直在最短的位置仰望诗人的人,自然是最牵挂他的人,他可不管你是站在长江以南还是以北,反正视线永远是直的,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谁说过视线会转弯。
我总是把昨天当作尺寸
度量我吱吱作响的骨骼
习惯把春天当作读书天
忘了老家后山杜鹃花开得正艳
年轻时我把整条长江走了一遍
从此通天河便跟着我走南闯北
在昆仑山我不敢停留太久
这个连“忘了老家后山杜鹃花开得正艳”的诗人自然是忘不了对角线的,更忘不了年轻的时候。我猜想,那条“通天河”中流淌的河水是不是就是“对角线”从对角线源源不断追过来的眼神?或许吧。嘿嘿。
这是我生命中的一堵泥土墙
它生生地从我的肺里长出来
带着泥土的羞涩
太阳光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它
春联贴上时
泥墙的脸上幸福得泛起红晕
这堵泥墙充当了我童年的所有背景
麻雀飞跃的身影
栀子花在墙角的吟唱
这是《老家的泥土墙》一诗的开头,诗人一下笔就把自己和一堵墙拴在一起,是共生的生命体。这个共生的生命体在感知阳光、春天到来时脸上都会泛起红晕。诗人说“这堵泥墙充当了我童年的所有背景”。不管是背景还是诗人童年的本身,泥土墙在诗人的生命中是割舍不去的。当然诗人从来就没有想到要割舍,更多的是珍惜。
今天我为家乡的一个瓦房勾画轮廓
乡间的小路在记忆里漂浮不定
我决定与老屋签一个出版合同
请最好的摄影师和最好的写手
为一个时代的影像打磨边角、丈量角度
每晚打一个电话给远方的朋友
今晚我打给家乡的老屋
事业的奔忙、游子的思乡,不管身在何处,不管善于表达还是不善于表达,给老屋的电话打还是不打,内心最牵挂的、最先抵达的还是老屋。
八、从衢州到黄河穿越梦境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乐山乐水,诗人吴重生是文人和墨客两样都占了的,在鲁院上学时的班级联欢会上,他即兴挥毫,让老师和同学们个个都看得合不拢嘴。以至于他在山水诗上出彩,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他写山水诗要么一弄就是一大组大组的,像《衢州九章》《你的启程惊动了气象》《内蒙四章》《西湖组诗》,要么直接穿越梦境,如《黄河穿越梦境》。
诗人的山水诗写得洒脱,特别善于在细微处发掘诗意。比如《衢州九章》的第七首《一颗松子落下来》:
一颗松子落下来
成为烂柯山围棋残局上的新棋子
钱塘江源头空降于此
我站在大龙岗的背上
倾听王者之音
那是从宋室南渡那天开始的
至圣如在
琴声珍藏于太末的千里岗
金衢盆地在今天西倾
连同南平的水和上饶的山
振翅高飞于樟林之上
这盘围棋围的是一个东海
一颗金黄的桂花是棋子
一朵白色的云也是棋子
采风团采到许多最美的春风
印证了这里是春天的大本营
公路两旁一些油菜花争先绽放
这个田野里的城市
历史寄存在江南的一个梦
灿若朝霞的春天的梦
这首诗的开篇就不凡,诗人把落下来的松子定格成“烂柯山围棋残局上的新棋子”。诗人在物我之间审视历史的千年一梦,看世间的草木,王,“南平的水和上饶的山”,看山水间花开花落,在纷繁的世间提炼闲情雅趣。如果说诗人手中的笔墨也是一枚棋子,当他这枚棋子按在衢州这个棋盘上,衢州自然会“灿若朝霞的春天的梦”。
《黄河穿越梦境》却一改之前山水诗的洒脱,而是从黄河开春的力量中汲取动力,对梦与醒,现实和理想,当下与未来,诗人用笔直抒胸中如黄河奔流向海的意志,从而提升人生的高度。
……
当我醒来,只望见黄河的背影
高铁和桥梁如海浪般起伏
我每望见一个浪头,心底便多一个梦
北京朋友约我写写石头的文章
这使我想起中流砥柱
过去的半个世纪,我一直在做梦
尽管我的肤色类似于黄河
尽管我的理想远胜于黄金
然而,我的梦境犹如这条河谷
在民族的腹部弹奏新时代的乐章
我的汽车穿行在千里之外的街巷
多少个夜晚,我冲着夜空喊
千里之外的黄河水便澎湃起来
浪花落在人群和鸟群里
栏杆拍遍,几回扎曲醉故乡
举目仰望,山地、平原和丘陵
有我祖先种植的玉米、高粱和蔬菜
如今,我每天弯腰种植自己的日子
就像身旁的大海和天空
每天每夜,静待穿城而过的你
诗人在梦醒来时面对黄河挥笔写下:“我每望见一个浪头,心底便多一个梦!”
“……我的梦境犹如这条河谷/在民族的腹部弹奏新时代的乐章”。醒来的诗人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如今,我每天弯腰种植自己的日子/就像身旁的大海和天空/每天每夜,静待穿城而过的你”。
面对眼前的诗句我突发联想:世间的万物,来到这个世上,就应该有自己的承担。大的承担还可以升级为担当。如果我们离担当还有一定的距离,担当就成了目标,就得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在读完吴重生诗集《捕星录》掩卷长思之际,楼下那几只鸟儿又叫开了,它是每天都要叫的,声音很细粹,但还叫得欢。我认出了几只,有麻雀,有点水雀,有土画眉,也有我认不出的,小区没有林子,只有几排不同品种的树,树下还有些许杂草。我太爱听这些鸟儿的欢叫了,每每我会推开窗,把头伸出去,有时还会忘了防盗窗的栅栏,头还会被硬生生地碰痛,但时常是听到鸟鸣就忘了痛,又故技重演。我真的太喜欢这些鸟儿的歌唱,小区太寂静,静得不时能听见别人肚子里打的小九九,有鸟儿们的歌唱那就不同了,哪怕声音很低,别人打小九九时就干扰不了我,这样,我就少了些防范多了份自在,日子就多了一丝诗意。
眼下我听不见鸟鸣,只有吴重生的诗句余音绕梁。我得给他一个祝贺和一个感谢,祝贺他创作丰收硕果累累,感谢他为我们平常的日子又增添了一份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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