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甜
主打大病求助的网络众筹公司轻松筹门口，一块深蓝色的电子显示屏上，实时显示哪位网友于今日几点几分捐了多少钱、资金流向、筹款总额、筹款人数等。
如今，区块链技术使得伪造数据的难度变得极大。
2017年7月26日，轻松筹宣布完成2800万美元C轮融资，由IDG资本领投，腾讯、德同资本、同道资本等老*跟投。两天前，它刚上线区块链技术——“阳光公益联盟链”。
“它透明、可追溯、不可更改，可以提升整个社会的信任度。”IDG资本副总裁连盟说。
轻松筹创始人兼CEO杨胤接连几天熬夜，与技术团队一起分析新技术和功能板块上线后的效果。杨胤关心区块链记录的数据，她还在想，各业务板块如何在APP上呈现，才能取得最好的筹款效果。轻松筹的员工都怀疑“老板不睡觉”，杨胤总是深夜在微信群发工作信息，多名女同事晚上休息后必须关手机或屏蔽工作群消息。
同杨胤第一次见面时，她穿着普通白衬衫、深蓝牛仔裤，头发松散蓬乱。三天后第二次见到她，我们提前告知她拍摄需求，她的妆容精致，发髻考究，散发着外企白领的优雅气质。
杨胤曾在IDG资本工作了17年。三年前，杨胤和创业搭档于亮开始做轻松筹，他们最开始没想到现在会天天和大病打交道。原计划是做一款基于移动社交的众筹产品，平台以轻型项目为主，如农产品预售、梦想筹款等。
农产品电商等业务，轻松筹早就盈利。大病筹款需求一下子上来了，在微信朋友圈反响热烈，杨胤挣扎了一番，决定将不赚钱的大病求助作为公司最重头的业务。
轻松筹“走红”朋友圈，却受累于朋友圈。有人在轻松筹平台为家人发起大病筹款，却被举报他在微信朋友圈晒出国旅游照片；有人虚报医疗费用，利用轻松筹作为轻松富手段……如此种种，有人骂轻松筹是“轻松骗”。
IT基因
2014年年初，于亮还在IDG做市场。他爱玩户外，上下班骑杜卡迪，冬天还不时去滑雪。
一天，于亮在做市场项目时接触到一个技术团队，几个小伙子承接了多家众筹网站外包开发的活儿。和他们聊天，于亮觉得几个小伙子蛮有想法。
众筹是舶来品。美国网站Kickstarter被业内认为是众筹鼻祖，自2009年成立至今已众筹超过30亿美元。只要你有新点子，都可在Kickstarter上寻找支持者。筹款发起方通常会设立筹款目标、期限及不同支持额度的相应奖励回报。如果按期完成筹款目标则众筹成功，回报兑现；否则众筹失败，资金自动返还支持者账户。Kickstarter众筹成功的项目中提取筹款金额的5%作为佣金。国内早期的众筹平台主要学习该模式。
几个小伙子有一点很纳闷，为什么国内的众筹网站上成功项目少？于亮与他们交流后，也没完全想明白，他向同事杨胤说了这个困惑。
“主要是信任的缘故”，杨胤想。她思考了一番，美国的信用体系相对完善，此外美国是移民社会，有陌生人互相支持的传统；国内大家更愿意相信熟人，不可能把产品往网站上一放，陌生人就会给钱。
她和于亮交流了自己的想法，认为在微信朋友圈基于人际信任和传播完成众筹或许行得通。彼时，国内还没有人尝试过在移动端做社交众筹，于亮和技术团队听后都认为值得尝试，于亮为此辞去了IDG的工作，加入技术团队。
2014年9月，轻松筹注册成立。
筹备公司时，轻松筹还是一支小团队。几名技术小伙子做开源，于亮则负责市场。于亮做好了心理准备，社交众筹是新概念，市场要慢慢培育，肯定不会一下子火起来。
团队缺钱时，他就去拉一些外包的开发生意。于亮对资金要求不高，只要团队能养活自己，继续往社交众筹的道路上走。杨胤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可能落地，2014年，中国已有5亿多手机网民，移动支付也变得越来越便利。她给了于亮的团队一笔钱，做了轻松筹的天使投资人。
8月，基于微信的社交众筹产品开发出来了。上线前，团队对外宣传新产品“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这招一下子吸引了众筹小圈子的关注，于亮顺势向圈内人士发送测试邀请。
轻松筹界面是专为移动端开发的。当时大多数网络众筹平台，把筹款页面分享到朋友圈时，还是PC端的界面，有的网友觉得太丑不喜欢使用。轻松筹改进了视觉效果，再加上它主打社交众筹，其上测试的项目筹款效果超出预期，受邀测试的伙伴主动帮轻松筹宣传产品。
这时，于亮得到一个向IDG投资人展示产品的机会。碰过几轮后，IDG资本决定A轮投资轻松筹。
杨胤在IDG中国多年负责会展和广告业务，2014年她40岁，“想改变下自己，做些有意义又充满不确定的事”。IDG资本全球董事长熊晓鸽看好杨胤给轻松筹出的主意，他开玩笑对杨胤说：“你干脆从天使投资人变成他们的老板得了。”
于亮也欢迎杨胤，在他看来，团队需要一名懂公司治理，并且具备与资本谈判经验的老板。杨胤乐意加入。2014年12月，轻松筹宣布完成IDG资本数百万美元A轮融资，杨胤随之加入轻松筹。
你可以在轻松筹为家乡的农产品预售筹款，也可以在上面筹资做一件小而美好的事。于亮说，大病筹款成为轻松筹最知名的标签是个意外，早期有两个项目迅速打开了轻松筹在大病求助领域的知名度。
2014年年底，一个拯救工程师的项目在轻松筹发布。一名29岁的工程师患急性肝衰竭，同事通过轻松筹为他筹集治病钱。该项目迅速在IT圈传来，根据项目发起人最后公布的筹款动态，该项目共得到善款1399笔，总计390493元。
另一个项目发起人是一名住在北京黑桥村的画家，他的弟弟得了白血病需要20万元做手术。项目放到轻松筹上不到一天，即完成筹款目标。“拯救工程师项目让用户知道轻松筹可以筹集大病医疗费，黑桥村画家筹款的案例让众多非技术圈人士也使用和了解了轻松筹。”于亮说。
守护善意
“中国有那么多人，而发病率相对是固定的，可能人的事情距离我们的感知更近一些，我们对身边的人更具同理心。”杨胤说。
2015年年初，轻松筹工作人员就明显感觉到，大病求助项目为轻松筹带来的流量猛涨。
最早的系统无法支撑高峰期访问量，崩溃了，轻松筹随即遭遇信任危机。大量用户发现，自己刚刚捐了钱，打开项目页面却看到，已筹金额数并无变化。他们打电话到轻松筹，工作人员解释，是由于系统反应滞后。有的用户不相信，怀疑轻松筹准备圈钱跑路，工作人员只好一遍遍说明原因。最忙的时候，全公司都是客服。
2015年春节前几个月，杨胤早早订好了去国外度假的飞机票，后来想想还是退了它。
轻松筹的客服热线被打爆，后面的电话打不进来，投诉用户一拨接一拨，轻松筹客服号码被百度卫士标注了疑似诈骗电话。杨胤和同事只好通过QQ、微信群等其他形式安抚用户，技术团队忙着系统升级。
2016年9月1日起施行的《慈善法》规定，个人公开募捐必须与取得公募资格的慈善组织合作。而对于类似在轻松筹发起大病筹款的行为，民政部新闻办在其官方微博明确表示，这是“个人求助”，不是慈善募捐，一个人可以为解决自己或者家庭的困难，请求社会公众给予帮助。
官方对“个人求助”作出规范前，杨胤紧张了好几个月，她吃不准在轻松筹发起大病筹款是否会被定义为非法。公司内部有一种声音，“我们是创业公司，明明有赚钱的地方，为什么要冒风险？”一名投资人也试图说服杨胤，“保证公司安全发展是管理者的责任。”
杨胤纠结了一番，当时大病求助已经是轻松筹业务的大头。“我们已经探索出一条道路如何帮助更多人大病筹款，如果中途退回，把那么多人搁在半道上，对于那些抱着善心进入的用户是特别大的伤害。”杨胤说。
在德同资本合伙人许捷对杨胤最初的印象中，她是个低调之人。杨胤很少对外说自己过往的工作经历和管理经验，也很少接受媒体专访，除非是在公司发布会场合。
2016年“两会”前，杨胤频频在各种公益慈善论坛露脸，接受采访。“大病筹款是不是合法毕竟不是我们说了算，需要法律明确下来，我认为初心是对的，就主动去跟法律界、主管部门沟通，让更多人思考个人求助的通道。”杨胤表示。
在轻松筹发起大病求助，最早需要填写个人身份、病历资料等信息，再加几名亲人或朋友证实。2016年11月，“罗尔事件”发生。罗尔的女儿罗一笑被确诊为白血病，病情加重时，罗尔和朋友、互金公司小铜人创办人刘侠风商量，由刘整合罗尔为女儿写的系列文章，在小铜人官微发布。读者每转发一次，小铜人为罗一笑捐1元，公号文章同时开通赞赏功能。首篇文章一发布，不到半天赞赏金达到5万元，还有网友通过小铜人留下的线索找到罗尔，通过微信转账为其女儿捐款。事情正发酵时，有网友爆料罗尔在深圳、东莞有3套房。
在杨胤看来，罗尔事件对公众信任的伤害主要有两点：罗尔没有主动说出自己的全部重要信息；此外，公众并不知道罗尔实际已筹得多少钱。
杨胤同时也看到了网友善意的可贵。为罗一笑捐款的大多数网友都是陌生人，他们发自内心愿意帮助患白血病的小朋友。杨胤说，罗尔事件虽然与轻松筹无关联，但公司内部对此事的讨论跟炸了锅似的。她想，我们国家有那么多人口红利，如果大家的善意都得到释放，在表达善意里头实现自我满足，这是件美好的事。
罗尔事件后，轻松筹对系统再次升级，新版本设有主动选择公示个人资产的板块。它并不是要求一个人必须卖房卖车才可以求助，但应当基于真诚告诉捐款者个人实际情况。
轻松筹还新增了公示筹款资金后续使用情况的板块。据轻松筹后台数据统计显示，目前大约有20%的项目发起人会主动公示。个别人把轻松筹作为轻松富手段的行为，于亮坦言，他们感到气愤，但在目前的法律制度和技术条件下，如何规范筹款使用行为只能一步步推进。
于亮曾咨询过律师，网友为轻松筹上的大病求助项目捐款属于单向赠与行为，轻松筹作为平台方，对后续资金使用并没有监管权。即使患者不把筹款用于医疗，大家对他还只能是道德上的谴责。
区块链加持
轻松互助是除了大病求助外，轻松筹另一条主业务线。用户在健康时往轻松互助个人账户预存10元，即可成为互助会员。过了180天观察期以后，如有会员生病，可获得相应病种的医疗资金，费用从所有会员账户中均摊。只要账户资金不低于3元，即可保留会员资格。
相对传统商业保险，网络互助降低了线下销售成本，轻松筹可将这部分钱让利给用户。截至本刊记者发稿，轻松互助共有会员8669134人次，平均每一起互助事件均摊费用约为3~4分钱。杨胤说，互助相比传统商业保险更加普惠，也满足了大多数用户在健康时帮助他人、患病时及时得到医疗资金的需求。
做大病求助和轻松互助本身不赚钱，在杨胤的商业计划中，轻松筹主打大健康概念，通过商业保险、逐步切入医疗领域，在将来实现盈利。
目前轻松筹已将农产品电商业务剥离，单独成立子公司“地道甄选”。
2016年8月，轻松筹收购广东宏广安保险经纪公司，它可以在轻松筹既有用户中及借助他们的传播场景销售商业保险，轻松筹目前已有注册用户1.67亿人。此外，轻松筹已开通“绿色就医通道”，为重症患者预约挂号，寻找合适的医疗专家。
虽然已想清楚商业路子，杨胤并不急于盈利。她认为轻松筹做的事人命关天，而且公益性强，如何获得用户信任在当下仍是重头。“这个领域需要长跑选手。”
近两年来，有数十家大病筹款及互助平台累计完成亿元级别的融资，IDG资本、腾讯、德同资本、真格基金等多家知名投资机构进入该领域。但杨胤并不希望这个领域被称为风口，也不愿看到里头有泡沫。“事关生命，有泡沫是罪恶的，希望进入的都是耐心资本。”她说。
今年7月24日，轻松筹上线以区块链技术为架构的“阳光公益联盟链”。于亮表示，轻松筹可将区块链连接端口开放给多家大病筹款平台、公益组织、医院等同行及合作伙伴。除了提升自身平台项目的透明度，他更希望各方一起来推动。
有的用户在多家平台发起大病筹款，这类行为透支个人信用，也损害捐款者的信任，但被发现后单一平台方阻止他并无法规依据。如果多家筹款平台都加入联盟链，用户就可以实时看到该用户在各平台分别筹了多少钱，在选择捐款时心中自有一本账。
于亮希望有一天，医院、银行系统也能接入区块链端口，届时，轻松筹可将大病筹款资金直接给到医院账户，患者在医院的每一笔开销也将被区块链记录，这将比道德推动更有力。
但这需要时间。“医院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区块链成为全社会的信用基础设施还是要一步步来。”于亮说，“毕竟技术只提供给你解决方案，最终能解决问题还是靠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