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在工业文明时代,只有艺术能为人们安置一个诗意的栖居地。当代中国文坛中,迟子建也是一位希望通过“诗性”来拯救人类灵魂的作家,因为就在那些令人唏嘘的人生苦难里,她以如歌的理想谱写了闪耀着人性光辉的乐章,将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深深贯注在一段段纯美的故事中,在日常的“生命”与“死亡”的风景里默默地坚守著文学的使命。
迟子建在分享自己的创作体验
一、对“生命”本身的审美化关注提到迟子建,阅读过她作品的读者,脑海中不自然地就会联想起北极村、大兴安岭、漠河、木头房子、日月星辰这些景象。
从事文学创作以来,迟子建的目光多留连于自然界、民间生活及普通人群的命运,极少以宏大叙事的视角来书写社会生活。她的文字简单而清新,甚至充满孩童般天真的想象,因此,在新时期以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等为主流的创作中,迟子建对人性的哀而不伤的描叙,对事件情节的淡化处理,对生命的敬畏与感激,不可避免地受到主流文学的冷漠。
然而,随着近年来文学审美对底层民众甚或是“边缘”地区居民原生生活状态的关注,迟子建的文字在当下重新被文学界关注:“迟子建是90年代中期最高艺术理想的追望者----这是一贯的风格气韵酿成的艺术果实。给生灵以爱,这最简单的事情一直做下去,就容易获得对生命的大悲悯的质量,就可抵达文学理想之巅。”在对生命、生存的理解与解读上,迟子建的作品无疑是具典型性。
“我从早衰的植物身上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同时我也从另一个侧面看到了生命的从容。” 在《寒冷的高纬度———我的梦开始的地方》中,迟子建如是说。
在她的中篇小说《逆行精灵》中,我们仿佛看到了她对人类生发于原始自然的生命力的叙述:小说中的“鹅颈”女人显然是最具原始生命力的象征,她美丽、性感、迷人,仿佛森林雨雾中的精灵和女妖,充满诱惑却又不放浪形骸,更不会伤害任何人。
这种半是放浪半是天使、半是世俗半是浪漫的女人形象,在当代文学创作中是极为少见的。在小说有意营造的诗意氛围烘托下,即使男女偷欢这样被俗世认为“非道德”的事件上,也在浑然天成的背景中体现出一种生命的自然状态。
在《逝川》中,日夜不停息流淌着的逝川、绿了又黄的两岸的树木、能发出呜咽之声的泪鱼、生机勃勃到韶华不在的吉喜,无不在述说着时光的流转,展示着生命的轨迹。
而在《盲人报摊》中,作家将目光投射到“非常态”的世界中,借一对盲人夫妇孕育新生命的过程来深刻阐释其对生命意识的深层体悟:盲人夫妇最终放弃了起初的对腹中胎儿先天缺陷的惴惴不安,反而因自身处于没有色彩和光明的世界,能够超出常人的局限,更加平和而庄严地关注生命的本身,并一反常态地认为——要让他有点什么不足,缺陷会使人更加努力。
“童年围绕我的,除了那些可爱的植物们,还有亲人和动物,请原谅我把他们并列放在一起来谈,因为在我看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因为作家童年的记忆和青少年的经历,使得自然界中的一草一木、飞潜动植、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在迟子建的眼中,和人类是同等的重要:“生物本来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但是由于人类的存在,它们却被分出了等级----令人无可奈何。”
在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作家一开篇就这样写道:“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他们给看老了。”
文本中,鄂温克族人并不认为人类比地球上的其他生物要高出一等,而是和动物、植物、河流、土壤处于同一层次,人类和自然的命运紧紧栓在一起:如果看不到星星眼睛就会失明,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来对待水狗、驯鹿、等动物,甚至月光、流水、清风可以医好人的病痛……
出生在黑龙江畔的北极村,置身于广袤葱郁的大兴安岭的怀抱,恣意感受着大自然的滋养,这些都为迟子建在日后的文学创作中奠定了夯实的经验视野基础。因此在作家笔下,有会唱歌的青草、会思想的牛、会流泪的鱼、懂人心思的狗、花骨朵一样的大蒜……正如迟子建所说:“没有大自然的滋养,也不会有我的文学。大自然是这世界上真正不朽的东西,它有呼吸,有灵性,往往会使你与它产生共鸣。”
在迟子建的意识里,不仅人类有生命,这地球上的万物都是有生命的,他们休戚与共,每一个生命都以其他生命为背景,所有生命构成一个和谐共生、相互依存的整体。作家对自然、对生命的赞美与脉脉温情的书写已经成为她创作的信仰,无论是早期还略显幼稚的“北极村童话”的诗意创作,还是到后来荣登茅盾文学奖的长篇《额尔古纳河右岸》,那种自然的人性对生命对世界的感恩与守候,或许都源于一种取之不竭的来自于远古、来自于先祖的精神力量。
对于生命与写作的话题,是迟子建进入文坛30多年来稳定的创作审美追求,通过丰沛灵动的文字,作家超越了平常以人类为中心的生命视角,将自己多层次、全方位的生命视野呈现在读者面前:生命的魅力不在于生命之外的任何东西,就在生命本身。
此外,在对“生命”意象的刻画上,我们也不能忽略迟子建的女性作家身份,正是独特的女性观察视角,使得她的作品敏锐传达了女性对大自然和人类生命本真状态的体验。正如苏童所说:“她在创造中以一种超常的执着关注着人性温暖或者说湿润的那一部分,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和角度进入,多重声部,反复吟唱一个主题,这个主题因而显得强大,直到成为一种叙述的信仰。”
二、“死亡”:生命的终极与超越戴锦华说:“在迟子建的世界里,生与死与其说是相互对立的两极,不如说是彼此渗透的生命之维自身。”深入迟子建的作品,不难发现作家在文本中始终敢于直面生与死的逼问,并一直努力探索死对生的意义,导引读者去体察生命在终结后所存留的痕迹,引发人们对于生命价值的终极思考。
迟子建的文本中除了对无疾而终的自然死亡的描写,于这样一类人倾注了更多笔墨:他们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执着地追求着各自的理想精神乐园,顽强地遵循着内心的指引,热烈而豁达地面对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