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看《大红灯笼高高挂》,终于看懂了影片讲的是什么,不禁感叹张艺谋的智慧,同时也明白了这部影片为什么能够拥有如此崇高的地位。
让我想起最近在一篇公众号文章后面看到的一个对话。
你看见的是属于你的智慧。
这就好像是,当一道奥数题摆在黑板上,一个孩子走上讲台,拿起粉毛,清晰地在旁边书写起来,站在一旁的老师看着孩子一步一步的书写步骤,微笑着颔首,等孩子写完,情不自禁地对着孩子拍起手来,孩子转过身来,老师伸出手跟孩子击掌,两人相视而笑。
而讲台下另外的孩子却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的互动,等着揭晓答案。
孩子对那道奥数题的智慧,老师能赞叹,是因为老师本身也拥有着对那道奥数题的智慧,本质上,老师看见的,是属于他自己的智慧。
这份共鸣,拥有同样智慧的人才会拥有。不曾拥有同样智慧的人,看不见孩子的智慧,对着孩子的书写只会一脸茫然,自然也产生不了共鸣。
所以啊,一个人能够看见另一个人,一个人能够与另一个人共鸣,本质上是因为他们拥有着相同的东西。
回到《大红灯笼高高挂》这部影片,我觉得终于看懂了,并赞叹张艺谋的智慧,认同影片的崇高地位,本质上,是因为,影片映照的现实,是我看见的,我跟影片有着一致的认知,于是对影片的表达产生了共鸣。
而同时,每一个生长在现实社会中的人,哪怕曾经你看不懂《大红灯笼高高挂》,随着年岁的增长,你经历的世事越多,你也终将看见现实,终将看懂这部影片。
2
一个家庭最大的悲哀,是把权力机制引进了家庭。
《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面的陈府,就是这么悲哀。与其说陈府是一个大家庭,还不如说是一个职场,而陈老爷,就是这个职场里的大老板。
他控制着陈府这家单位,将他的个人意志延伸进单位里的角角落落,哪怕整个影片他连个正脸都没露,也没有几次出场,你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对陈府上上下下的绝对控制权。
他的方式,第一,用惟命是听的人,第二,运行围绕着他转的规矩。
对于第一条,用人要用陈百顺。影片中对管家的命名真的好讲究,一个陈百顺,道尽了无尽的天机。
一个对你千依百顺的人,哪怕你要*人他也可以替你动手的人,这样的人,听话得就像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执行起自己的意志来自然执行得足够到位。
陈百顺,大概是陈老板管理陈府最得意的用人安排。
第二条,关于规矩,我们看看陈府有什么规矩。
《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面重点讲了管理几位太太的点灯规矩,这是陈府历代大老板传递下来的老规矩。
这套规矩,一整套故意的彰显,黄昏时节,几房太太在大门口规规矩矩地站定,远远地,佣人自楼上持来代表临幸的灯笼,走一圈来到大老板点名要临幸的太太面前,把灯笼立在这位太太面前,管家面向大家大声吆喝“X院点灯”,而后该位太太的房内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接着绑上铃铛的捶脚声响彻云霄,当夜大老板驾临,次日的餐桌上被点灯的太太就可以点菜,再到黄昏,重复这一套程序……
隆重,庄重,仪式感足够强。
这套规矩,把陈府大老板置于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以一个施舍者的姿态,施舍诱饵钓这几房太太,让太太们去争去抢他的宠幸以挣得自身的荣宠和尊贵。
这套规矩堪称经典,完美地表达了陈府大老板对他与太太们关系的定位和控制。太太们是服务于陈府大老板生理*与生育功能的工具,既然定位是工具,她们的地位自然不可能与主人平起平坐,自然需要时时用仪式提醒她们大老板在上她们在下;而如何控制工具更好地为我所用,那就营造一个让工具不由自主行动起来的氛围,点灯后的好处就像是日复一日悬挂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往前跑跑就可以吃到,不跑吃不到胡萝卜还可能被周遭冒出的鞭子打脸,如此,陈府太太们是跑还是不跑?
日复一日的驯化,一口口吃掉太太们自身的尊严和价值,不愁太太们不围绕着大老板转,不愁太太们相互之间不争斗起来,不愁太太们想联合起来对付大老板。
再加上足够强硬的惩罚机制,欺骗大老板就果断封灯,反抗大老板就果断灭口,*伐决断,不愁大老板在太太们面前甚至丫环佣人们面前维护不了他绝对的权威地位。
这套规矩因袭沿用,到现任陈老板这里也被他运用得有滋有味,在规矩的运用上,这位陈老板绝对深谙其道,是一个高手。
用这套规矩,不动声色之间,达成了他的目的,还让众人无所察觉,还可以在众人面前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就像在饭桌上介绍颂莲时那般道貌岸然地教导几位太太的姿态——“往后,姐妹们要和睦相处。”
REALLY?你的规矩不就是想让这几位太太争斗起来嘛。
陈老板用听话的人,运行围绕着他转的规矩,将他的个人意志渗透进陈府的上上下下,无形之中控制着陈府里每一个人命运的走向。
身处于陈府里的人,存在,只为服务于陈老板的个人意志,于是存在于陈府的每个个人,更像是陈老板的工具,供陈老板差遣使用,像狗像猫像耗子,就是不像人。
那是什么样的存在姿态?
3
一个一个地讲。
本篇主要说说颂莲进府第一个遭遇的敌对人物,雁儿。
这位雁儿借用《红楼梦》中一句形容丫环的句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出生卑微却有几分傲气,仗着陈老板的喜欢幻想着当太太,当不成就把怨气发泄给这位刚刚上任的四太太。
照理来讲,当不当得上太太,是陈老板说了算,她要生气应该生陈老板的气,朝这位新上任的四太太发什么邪气?这就需要看陈老板跟雁儿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以及雁儿的头脑运行模式了。
陈老板的德行,他会用诱饵吊那几位太太,他当然也会用诱饵吊他想要动手动脚的丫环,让雁儿这位性格当中有着几分烈的女子甘愿被他动手动脚,所以我们可以脑补几分陈老板对雁儿说的话——
“乖雁儿,好好让我陈老板对你动手动脚,来年给你个太太当当,让曹二婶给你捶脚!”
“乖雁儿,这次太太名额已经被别人拿走了,我也没办法,下次我帮你争取争取,你要好好表现啊,好好让我陈老板对你动手动脚。”
“乖雁儿,好好干,我陈老板不会亏待你的。”
雁儿幻想当太太,这个幻想一定不是凭空而来,一定是陈老板在某些时候诱惑她了。幻想落空,幻想暂时变不成现实,而幻想还在,还指望着陈老板呢,自然对陈老板生不了什么气,关键也不敢生气,而只会迁怒给表面上破坏她幻想的人了,负面情绪总需要一个承接对象嘛,四太太初来乍到毕竟根基不稳,也是一个好的承接对象。我雁儿当不成太太,原因是我雁儿身份低微陈老板跟我玩玩儿就像是跟只阿猫阿狗玩玩儿,这样的真实,我雁儿哪能看得见,看见了也哪能面对得住,面对了,幻想就会破碎,真实的自己苟且的存在真相将会迎面扑来。嗯,不是我身份低微的问题,不是陈老板玩我的问题,是颂莲半路*出来的问题,气不往这个挡道者身上撒往谁身上撒!
真相被幻象的迷雾包围了起来,雁儿,于是在这样的幻觉中,没法安安生生地做好当丫环的本分了,她视颂莲为仇人,想要找机会干掉她。
她言语中对颂莲的怪腔怪调和行动中往颂莲衣服上吐口水这样的小动作,她帮二太太做针扎布偶诅咒颂莲,以及她揭发颂莲*造假,都来自于她的幻象发布给她的指令。
她同时在她的屋里偷偷点上灯笼,灯笼是她的信仰,是她幻象上方的明灯。
在颂莲让她捶脚的时候她怼颂莲,“有本事,你让曹二婶给你捶呀!”
雁儿,听人差遣受人气,她的世界很小,小到生活没有那么多的可能,她视野所见一个女人的本事,一个女人终极的尊贵未来,不就是当上个太太,被点灯,被人侍候捶脚?
想来真是可悲又可笑,可这,就是生长在陈府里那一棵卑微的小草的真实姿态和模样。
有老佣人曾经劝雁儿面对现实,“你可不能这样,你看着老爷喜欢你,就想当太太啦?就算老爷这次不娶,四太太也不会是你,你就不是当太太的命,好好地侍候新来的四太太吧,别胡思乱想了。”
老佣人们能够面对现实,接受自己侍候人的命运,所以倒也能够坦然面对侍候的对象,比如曹二婶,她就能坦然地每天替太太们捶脚。
而雁儿不能,她活在幻象中,每一次侍候人都挂着脸,她不甘她丫环的命运。
雁儿最终死在了陈府,那是颂莲恼羞成怒后揭发她偷偷在自己屋里点灯的事实后,“一个丫环,偷着在屋里点灯笼,这灯笼是你随便点的吗?这是一个丫环能*事吗?”“我告诉你,太太就是太太,丫环就是环。” 颂莲一口一句“丫环”,声声戳在雁儿的痛点上。
灯笼被烧毁,雁儿被罚跪在灯笼的灰烬面前。认错了就可以起来,可哪怕在冰天雪地里长跪不起,雁儿也不认错,她不认同她丫环的命运。
直到临死的那一刻,雁儿仍然喊着颂莲的名字,在她的认知里,她该是当太太的人,颂莲是抢了她太太之位的人,更是害死她的人,她至死都迁怒于颂莲。
幻象根深蒂固,至死不破。
卑微苟且着的生命,发泄不公命运的怒气,也只会朝向同样无辜的人。
至死,还恨颂莲,却没有表达对陈老板的恨,那个玩弄她就像玩弄阿猫阿狗的人,吊出了她“当太太”的胃口,却不喂给她“太太之位”这个食物,不但让她希望落空,还让她去给新来的太太当丫环,陈老板这样的操作,至死,雁儿都看不清。
看不清,便逃不脱。
逃不脱被诱惑,逃不脱被利用,逃不脱被玩弄。
身份低微,有些傲气,有些不切实际的*,却不太聪明,这样的人物在陈府,陈府于她就像是一只网,轻而易举地就网住了她的*。
被网住的人,自己被捕食,挣不脱,一腔怨恨,迁怒旁人,最终也害死了自己。
含恨而终的雁儿,失掉的是她的生命。而对于陈府,不过是少了一个行使工具职能的下人,姨太太少了都可以再娶,更何况陈老板口中的“下人”,她的去世于陈老板而言不过是走失了一只阿猫阿狗,自然不可能在陈府泛起几丝波澜。
而回顾之前雁儿在陈府的奋力挣扎,那捡来修补好的破灯笼,那般当真,真的是好大的一场幻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