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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作者邓康延,生长于西安,现生活于深圳。曾为地质工程师,杂志主编,现任纪录片制作人。
最近由海天出版社出版的《歌词独白》一书,收录了邓康延近二十年创作的歌词作品一百余首,是一本可看、可听、可视频的书。
如果说汉字是我的祖国,唐诗就是我的故乡。
我生长在唐代古长安的西安,没见过李白杜甫白居易,但长久沉浸于长安一片月的绝句余晖,登上好似方块汉字垒起的城墙,时常远眺。
少年遇上“文革”,中华文化的枯水期。广播里银幕上铺满八个样板戏,戏词铿锵;诗词语录歌,响遏行云,日日灌入七亿耳朵,人人都能哼唱。苍天有耳,1976年四人帮被抓的鞭炮声,伴着高音喇叭的唱腔“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社论、口号、歌词应时而变。
年底,我作为末代知青,仍被历史车轮惯性地拉到广阔天地插队。一年中饿了半年,饿出了肌肤上的哲学、主义和匪气。当时城乡有民谣:“工人老大哥、农民伯伯、解放军叔叔,知青爷。”春节我背些红薯坐火车回西安,上百号穷困潦倒的逃票知青被两头查票挤压到中间车厢,壮实的男知青把守两端车门,抱团抗票。有谁唱起知青之歌,全车厢缓缓沉沉地合唱,有女知青落泪,列车长乘警们转过身。
天涯逆旅,谁家又没有知青呢?知青之歌,那是一代褴褛青春的密码,开阖于山野草原海岛戈壁高原。
北京知青:“从北京到延安路程多遥远,告别了爹娘离开了故乡,来到了圣地延安。望山高入云,望水向东流,七十三条羊肠小道,我挑着担子往上爬……”;
上海知青:“借问你朋友来自何方,阿拉来自奔腾的黄浦江上……”;
西安知青:“灞河的流水银浪滚滚,钟楼的燕子在纵情歌唱……”;
还有一首江南知青的情歌,词曲悲婉:“我的娜娜呀,你是我心中的爱,我的心儿呦,永远地为你歌唱啊……”故事是美丽的女知青被公社干部奸污而投河,男知青手刃歹徒,入狱作歌,传唱了千万知青。那些离乡背井,匍匐田野,仰望苍穹的日子,终被滇沪知青唱着歌铁轨一卧,划上了休止符。
1977年夏,我从生产队去几十里外的三原县城购买《战地新歌》歌曲集。
旷野突降大雨,我脊背朝天腹部护书,直至雨停。路过一村,檐下拧衣,大娘邀我入家,帮我烘衣,嘴里念叨着:西安娃下咱这苦地方喜欢喜欢得很,后来我才琢磨出她说的是关中雅语“凄惶凄惶得很”。老人随后端出一碗面来,我礼貌性推辞一下便狼吞虎咽,拨拉到一半我停下筷子,碗底埋了个荷包蛋。在人干一天工分不及老母鸡卧一会儿的陵马塬上,一位农家老奶奶向落魄风雨的陌生知青,轻轻地端出一份无需词语的善良。
秦地自古民风淳厚,“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在家国风雨之后,那枚太阳就是卧在贫瘠山峦深处的一枚鸡蛋。
千里的雷声万里的闪,1977年底,国家紧急恢复高考,打破“看出身、看手茧、看关系”招收工农兵大学生的“文革”模式,我考入距大雁塔一箭之地的西安矿院,大学宿舍即可推窗放入雁塔来。
遥想千年前,杜甫、岑参和高适一起登塔作诗。
岑参吟道:“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高而险;
高适对之:“秋风昨夜至,秦塞多清旷。千里何苍苍,五陵郁相望。”——高而远;
杜甫一上场吟出:“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天地一静。
一年后安史之乱。后人有评:“……少陵(杜甫)气象峥嵘,音节悲壮,而俯仰高深之景,盱衡今古之识,感慨身世之怀,莫不曲尽篇中,真足压倒群贤,雄视千古矣。”
好词句自是见识高于知识,忧怀大于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