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辛江莹
一
魏晋多名士，士子们持才傲物桀骜不羁，为后人留下一段关于风骨的背影。阮藉是一个有趣的人，他的朋友圈竹林七贤是一个有趣的群。《晋书·阮藉传》记载“藉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 阮藉一生有许多惊世骇俗的言行，他的青白眼让人不寒而栗，他的三次哭声响彻魏晋南北朝历史的时空。
自幼丧父，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母亲去世，阮藉的行为既不与世俗合流又悲痛超乎寻常，他全然不顾当时亲人去世不食肉不饮酒的习俗，食肥肉喝斗酒，而后引决而哭，吐血数升。母亲离去，人生只剩归途，阮藉的第一次哭泣是怀念母亲的背影，哭泣人生必然的归途。 素不相识的兵家之女颇有才色，怎奈未出嫁英年早逝，阮藉全不顾自己与兵家父兄并不相识，背着世俗眼光前去凭吊，哭得死去活来，后人评价阮藉为知己而哭，魏晋时代多少士人舍生取义，稽康，谢灵运，范晔……这些彪著史册的人物，一个个在洛阳街头断头，那些令后世敬仰的背影伴着阮藉的第二次哭声留在尘封的史书中。
自驾游是当今年轻一代热衷的旅游方式，外面世界很大，想去看看是多少人的梦想。阮藉的自驾游另类得离谱，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史*载 “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在晋代官道上，人们往往可以看到一头老牛拉着一辆破旧的车漫无边际地走着，车上坐着一位长相貌奇伟的儒生神情凝重，怀抱一坛老酒，开怀畅饮。没有车夫，任凭老牛沿路任性地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老牛停下来，前方或有高山阻亘，或有长河挡道，无路可寻，这时儒生耸动双肩，开始嚎陶大哭，哭得地动山摇，哭得风云色变。老牛好像也懂主人的心情，静待主人哭毕，默默地转身沿路返回，醉驾者正是阮藉。唐代诗人王勃在神来之作《滕王阁序》中说:“阮藉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读魏晋历史，仰望士人们的背影，倍感时代的抑郁，叹惋那个锋利的刀和士人的硬骨头并存的时代。风骨，士的时代早已远去。有一年我参加一个培训，培训的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个长得像土豆的美学教授讲过的一句话:中国人文人早没了风骨，都变成了沙发上的土豆。我想阮藉可能是士人没有变成土豆的时代的郁闷者，舍不得母亲远去的背影，留不住知己远去的身影，穷途末路时代，阮藉只能用哭声怀念那些远去的背影。 哭是一种怀念。
二
一千多年后，在天津街头一位六旬老人，骑电动摩托车穿行于津门大街小巷，走着，走着，老人驻车，不哭，仰天长歌，其情甚悲。
老人唱得最动情的一首歌是《山谷里的思念》，原唱谢军没有唱红，却被老人唱红。老人深情地仰天而歌:
满眼青青的绿 浮现你浅浅的笑 我在遥远的南方 思念北方的你 风儿轻轻的吹 花儿含羞的忧郁 思念比光速还快 你在我心里徘徊 向远方挥挥手 那是爱情的方向 闭上眼睛微笑 相思苦呀 美丽的云南 我爱上了你 山谷的小红花 总在我心间萦绕 我盼望 盼望早一点见到你 让白云捎去我的问候 带走我的思念……
老人忘情地歌唱，传递内心无限的思念，怪异的行为，苍凉的歌声引来行人纷纷驻足围观，拍照，录视频，好事者将视频传至网上，网友们纷纷点赞，老大爷一夜变成网红。网红是一个新名词，也是一种新职业，成为网红，是全民娱乐的结果，成为网红意味着一夜暴富。有许多人梦想成为网红，有些人为了成为网红不择手段，拉个架子车徒步去拉萨，扮个放羊娃高声放歌。有些人不经意成为网红，随着最后的国学大师们的相继离世，中国人无比怀念国学大师，企盼《天龙八部》中扫地僧式大师的出现，露宿街头的流浪汉沈巍一夜之间成为网红国学大师。有些人被成为网红，天津老人可能是全国少数不多的不想当网红的网红，也是全凭观众直播的网红之一。
有人好奇，有人不可思议，有人报以同情的目光，老人不以为然，骑着电动摩托车走着走着停下来，停下来就唱，唱完就走，成为天津街头一景。
好事者爆料，老大爷的儿子在抗洪救灾时牺牲，不久老伴也撒手西去，老人孤独啊，用唱声排遣内心对亲人的思念。
老人的另一首自编曲直接就是对孩子的呼喊:“孩儿，你在哪?孩儿，我看不见你！” 孩子走了，父子一场，留不住你远去的背影，老伴走了，夫妻一场，终有一别，望着你们远去的背影却无能为力，在繁华的街头寂寞歌唱，但愿你天堂安好。
台湾作家龙应台说过:“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份就是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朱自清先生的名作《背影》讲述儿子眼中父亲翻越栅栏的背影，是父子间离愁别绪，是多年后儿子读懂父亲的真挚情怀。 北宋词人柳永最脍炙人口的离别词《雨霖霖》是这样描述离情的:寒蝉凄切，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咛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抒发的是恋人间的依依惜别。望着你的小舟消失在烟波中，望着你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望着你的背影消失在地铁入口，望着你的背影消失在星空中，生离和死别伴随着每个人的情感历程。
我想天津老人在大街小巷寻寻觅觅，寻找亲人远去的背影。老人的世界没有了生离，只有死别。唯一能做的是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歌唱。 老人用 歌声怀念亲人的背影。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