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娜的住所,距离斯里兰卡总理私邸只有200米。
在家里,她坐立难安,时不时向窗外望去,担忧游行会爆发流血冲突。
7月9日,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爆发抗议活动。大批抗议者走上街头,突破路障,冲进总统官邸,要求总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辞职。同日,抗议者闯进总理拉尼尔·维克拉马辛哈的私邸纵火。
当地时间傍晚7点,刘佳娜9岁的孩子突然高烧40度且没有退烧的迹象,焦急之下,她和丈夫只能选择驱车去医院。高尔路(Galle Road)的交通已经瘫痪,路上看不到一辆车,刘佳娜担心无法顺利通行,但没想到抗议的人们自发地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
占领总统府取得短暂的胜利后,弥漫在人群中的情绪也有明显的变化,从愤怒变成了慷慨激昂,人们唱着僧伽罗语的歌曲,高喊着“Victory!Victory!”(赢啦!赢啦!)
7月11日,总统拉贾帕克萨表示,他将于7月13日辞去总统职务。据斯里兰卡媒体报道,议长阿贝瓦德纳并未如期收到总统的辞职信。7月13日凌晨,总统乘军机离境抵达马尔代夫,总统的弟弟也已离境飞往美国。13日当天,新一轮抗议爆发,斯里兰卡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军用飞机一直在科伦坡上空盘旋。
斯里兰卡政坛急剧洗牌的浪涌,与世界的风暴共振:2019年4月21日科伦坡发生恐怖袭击,蔓延全球的新冠疫情,旅游业的萧条,俄乌冲突……
斯里兰卡,这个经历数年内战后享有短暂安宁的热带岛国,再次变得动荡。这场由债务危机引燃的政治和社会危机,也剧烈地影响着居住在斯里兰卡的人们。油气燃料供应短缺,加油站外,总是有长达几公里排队加油的车辆,需要排队三四天才能加上2.8升汽油;通货膨胀,市场里的商品价格都在飞涨,5公斤的中国大米卖到200元一袋;各大城市每天数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地定时停电……
居住在斯里兰卡的华人们,也被风暴改变了生活。他们惴惴不安,切身体会着世界震荡在岛国掀起的暗涌,而涛浪的余波,改变着他们未来的命运选择。
当地时间2022年7月13日,斯里兰卡科伦坡,斯里兰卡总理维克拉马辛哈13日宣布实施国家紧急状态,大批示威者聚集在总理办公室外抗议。图/IC photo
在漩涡边缘
7月9日早上9点,大批抗议民众开始往科伦坡西北方向的“抗议村”游行。这里曾是总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于2020年初,在他的办公大楼旁边预留的“示威专用点”,以显示自己是一位乐于倾听异见的*。现在,在这块空地上,逐渐形成了“抗议村”。
从位于公寓16层的窗外向下看,39岁的国际汉语教师刘佳娜看到科伦坡的滨海大道高尔路上,浩浩荡荡的人群占据了街道。人们挥舞着斯里兰卡的国旗,举着大大小小的标语,高喊着“总统下台”(GotaGoHome)的口号,步行前往总统府。
刘佳娜居住的公寓楼距离漩涡中的总统府只有不到1公里远,离总理的私邸也就200米。楼下高尔路上黑压压的人群,唱歌、喊口号和敲锣打鼓的喧嚣声直逼窗户。刘佳娜能感受到游行队伍里人们高涨的愤怒情绪。
这种情绪让她紧张,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内心没法踏实”。7月8日晚上,政府宣布在科伦坡的多个区域实施宵禁,开往首都的火车也出现停运。她本以为游行会因此停息,但没想到宵禁仍未能阻止上万人出现在抗议现场。
总统府位于科伦坡一区,是一栋濒临海滩的殖民时代建筑,有200多年历史,长期以来是斯里兰卡的权力象征。总统府周围遍布五星级酒店,对面是中国援建的海港城。30岁的徐星河就在附近一家中资企业工作。7月9日上午,徐星河还在正常办公,中午他和20多个同事开始离开公司,考虑到安全问题,公司集体提前下班。
回家的路上,徐星河看到高尔路上已经开始有人聚集,也有很多人从外地搭乘不同的交通工具赶来,沿途还有人拦路搭车。最常见的是可以容纳更多人的卡车。他们拥挤在一辆辆卡车上,车身挂着斯里兰卡国旗。但当地人依旧会热情地同徐星河打招呼,仿佛这是平常的一天。
这不是斯里兰卡人今年第一次进行抗议。刘佳娜记得5月9日科伦坡的冲突事件,造成包括一名国会议员在内的5人死亡,约200人受伤。她担忧,本次的游行也会爆发流血冲突。
这一天,大多数华人在家通过网络收看游行直播。Phoebe的家在高尔路附近,这是通往总统府的必经之路,她和室友打开两个频道一同观看,新闻直播里的嘈杂和窗外传进来的喧闹交织在一起。
据统计,7月9日约有10万人上街抗议。
第二天一早,徐星河和女友黄洁文骑着自行车,和众多当地人一起“参观”被焚烧后的总理私邸,现场遗留下来了一些碎玻璃和小石块。总理私邸的周围设有军警,但并没有设置禁止区域,民众可以随意进出和拍照。
徐星河说,总理私邸附近的房屋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哪怕离得最近的都没有被焚烧,也没有被破坏掉。”
在总统府,办公区和住宅区都被民众占领了,有人在花园游泳池里游泳,一些人进入房间,躺在床上“享受”,“还有人在厨房做饭”。军警则在大厅巡逻。
2022年7月9日,斯里兰卡科伦坡,当地爆发近期以来最大规模的游行示威,示威者冲入总统官邸。图/IC photo
在时代浪潮中来到斯里兰卡
曾被列强殖民,被内战撕裂,被海啸淹没——人们把斯里兰卡称为印度洋上的一滴眼泪。
2009年,斯里兰卡结束了长达26年的内战,迎来了相对和平、安宁的时期。这个坐拥8个世界遗产的国家也迎来了旅游业的繁荣。
“从2015年到2019年,我见证了这个国家最辉煌的5年。”付雨说。2015年,刚大学毕业的付雨在学姐的介绍下来到斯里兰卡。那是中国人出境游的黄金时期,根据世界旅游组织发布的年度统计数据显示,中国2015年全年出境游人次已达1.2亿,而赴斯里兰卡旅游的中国游客也超过20万人次。
在这股浪潮中,付雨找到了职业的方向。因为读的是英语专业,她为一个珠宝商做翻译,帮助他和在斯里兰卡购买珠宝的中国游客沟通。之后,她开始接触珠宝,斯里兰卡盛产宝石,有价格优势,她往返于中国和斯里兰卡,做起了珠宝生意。
阳光普照,气候温暖,既有著名的历史建筑物,也有迷人的海岸线,这是付雨对斯里兰卡的第一印象。重庆女孩付雨喜欢斯里兰卡的气候,不像重庆夏季炎热,冬天又阴冷。在旅游城市康提,付雨度过两年的时光。每天下班后,落日把低垂的云朵照得灿烂绮丽,她骑着电动车前往海边,和朋友一起抓螃蟹,敲生蚝,钓鱼。“斯里兰卡的日落是每天最期待的事儿,与海相处,大家都会回归成小孩,真正爱上了这里的生活。”付雨说。
付雨拍摄的斯里兰卡的落日。受访者供图
也是在2015年,上海人Phoebe,来到斯里兰卡探索宝石。
到达的第二天,背着一个双肩包,Phoebe直接进入了矿区。斯里兰卡中南部山地拥有世界著名的宝石矿脉,蓝宝石闻名世界,产量占世界彩色宝石总产量的60%左右。曾经,斯里兰卡被当作一个珍宝岛屿,写进了《一千零一夜》。
内战结束后,斯里兰卡的工商业重新起步,成为世界新兴的宝石切割加工中心。Phoebe赶上了那一阵东风。“别人都叫我杨大胆,就是没有不敢去的地方。”她在那里结识了一个当地人,后来成为了她宝石品牌的合伙人。
自己看货,自己采购,一点一点摸索学习宝石的专业知识,如今Phoebe甚至能自己设计款式。合伙人提供当地的宝石资源和切割技术,Phoebe主要负责扩大中国的销售市场。
宝石是硬通货,可以随身携带,随时变现。随着旅游业的兴盛,Phoebe客户主要是游客,以及来采购的中国同行,“不愁没有客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