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清楚过去了多久,岳昆仑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挥刀,劈、砍、刺、削,一次次刀光舞起,一蓬蓬鲜血飞溅。血液黏稠地披在脸上,刀把滑腻得几欲脱手,动作越来越机械,双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鬼子像是永远也*不完,一波倒下了,又一波涌上来,战场上土黄色的身形越来越多,青灰色的军服越来越少。岳昆仑一直没有离开他熟悉的那一条条身影,他现在只为他们而战,他不会让弟兄们死在自己前边。
“退回战壕——!”段剑锋已经成了一个血人,手里的大刀坑坑凹凹地卷着刃。
段剑锋声嘶力竭地呼喊,士兵们边打边退。
岳昆仑刚拎着狗蛋滚进战壕,战壕里唰地站起一排人,军容齐整,手里一色的汤姆森冲锋枪,是师里刚派上来的教导队。嗷叫着冲上的鬼子愣了一下,又挥舞着三八大盖往战壕里扑。汤姆森冲锋枪近距离开火,前排的鬼子被扫得浑身枪眼,身体来回抖动。后面的鬼子扛不住了,转身开始往回跑,只要跑出两百米射程,就可以呼叫炮火和空中打击。二战期间日军缺乏冲锋枪这种近战利器,少数的百式冲锋枪只装备特种部队。
段剑锋在防炮坑里哈哈大笑,两排白牙在布满血污的脸上格外醒目。
“不能叫小鬼子跑了!再来一次冲锋!”段剑锋换把大刀,箍着黄景升的脖子喊,他忘了黄景升怎么从团指来了火线。
“再等一会儿!有你打的!”黄景升盯着反坦克壕那头的几十辆坦克。
一阵地动山摇的炮声响起,鄂克春阵地纵深腾起一道道炮弹划出的烈焰。炮火一轮齐射,密集的炮弹准确地落在日军一字排开的坦克群里。一台台中弹的坦克爆开,像节日四散飞溅的烟火,没中弹的坦克倒着车往后逃。鄂克春阵地上响起一片欢呼。
“操!哪来的炮——?”段剑锋对着黄景升耳朵喊。
“军里刚调上来的炮营——!”
炮兵阵地又是一轮齐射,炮弹在反坦克壕的南侧形成一道密集的火力封锁线,往后撤的鬼子没了退路,被压回到阵地前300米处。此时鬼子的飞机已经赶到战场上空。
“迫击炮准备——!”段剑锋把心一横,不过了!那群鬼子现在是砧板上的肉,不给他剁了,他也就不是段剑锋。
几门迫击炮顶着飞机的轰炸发出嗵嗵的膛音,一发发榴弹砸进暴露在阵地前的日军队伍里。日军被迫击炮组成的第二道火力网炸得血肉横飞,只能往阵地前沿躲,这一躲,就进了200米范围。没等命令,所有在战壕里的士兵齐声开火,鬼子倒下一大片后全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日军二十多架飞机赶到阵地上空,一通疯狂轰炸扫射,几门迫击炮和重机枪点被炸飞。此时炮兵阵地又腾起一片炮声,战营的高射炮喷出团团怒火,炮弹在空中爆开,炸出一团团的黑烟。被打中要害的飞机在空中直接爆炸,被削去翅膀的飞机拖着一溜黑烟摔向地面,在大地上撞得粉碎。国军士兵平日饱受鬼子的飞机蹂躏,眼见着壮观的一幕,不顾流弹如雨,跳出战壕欢呼雀跃。
被几道火力封在阵地前沿的日军发了狠,不顾巨大伤亡,开始对较为薄弱的右翼阵地进行突破。几百名日军并没有慌乱,在丧失建制的情况下,组织起的三个梯队交替掩护冲锋,所有迫击炮、掷弹筒集中往突破点砸。在炮兵阵地上空的飞机也移转过来,顶着高射炮的炮火对突破点轰炸扫射。
日军以百来具尸首的代价,在国军阵地右翼撕开一道口子,几百名日军潮水一样涌入鄂克春村,并依托地势形成临时阵地,准备接应后续进攻部队。
“老段,你负责挡住突入之敌!我带突击队迂回到后面切断鬼子的退路!”进攻日军的主力被炮火压在反坦克壕南面,一时半会儿还上不来,黄景升想尽快吃掉这股日军,堵上阵地缺口。
“你不待在团指,瞎鸡巴跑啥?派个营长去!”段剑锋反应过来了,黄景升不该在这出现。
“我们五九八团的团长,没一个战斗时不上火线的。”黄景升定定地看着段剑锋。段剑锋一时语塞,他指挥五九八团的时候,哪一次都冲在最前边。
“我日他娘!去吧!”段剑锋拿个钢盔扣黄景升脑袋上。
黄景升提着冲锋枪走到坑口,突然回转身来。
“团长!”黄景升“啪”地冲段剑锋敬个军礼。段剑锋鼻子一酸,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他和黄景升一起读的军校,一起毕业,一起升的校官,现在自己已经降为中尉连长,黄景升却始终认自己这个老团长。
“别他娘的寒碜我!干完鬼子赶紧回来,团里两千来号弟兄还等着你……”段剑锋觉得自己越来越娘们了,嗓子竟有点发哽。自己这是怎么了,越打仗越见不得兄弟出事。
“有佐官刀记得给我留着。”黄景升一弯腰出了防炮坑。
突入阵地的几百名日军没能在村里冲多远,四处都是鳞形复廓阵地。几百人团在一起,从突破口起形成一个蛇状临时阵地,想给守军来个中间开花。
段剑锋带着一连观瞄了一会儿地形,鬼子的临时阵地灌木丛生、野草迷蔓,段剑锋心里有了谱。轻重火力点布置完毕,一个排的士兵燃起了火把准备。阵地缺口那边枪声炒豆般爆起,段剑锋知道黄景升已经开始抄鬼子后路。
“点火——!”
一丛丛干燥的草木熊熊燃起,火势迅速在日军的临时阵地里蔓延。日军吃不住烟熏火燎,开始拼命突围。冲出火场的鬼子,迎头撞上的是机枪子弹和手榴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