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早期概念“武侠·change”
那么,武侠改变后,面临的是什么呢?
我们或许需要转换视角了。《天刀》作为游戏面向大众,因此玩家是使它发生变化的非常大的因素,陈可辛提到,游戏与电影不同的地方在于“跟观众有互动”,他曾在采访里说:“(游戏)并不是导演编剧独裁的故事,观众可以改变这个故事,更像文艺片,更开放,观众有更多自己的选择。”
无论是制作人杨峰、IP架构师顾婷婷、原画组长袁敏哲还是主美屈禹呈,都提到了对玩家的观察和交流,他们常常去论坛、社交媒体、视频网站看用户反馈。于是问题变成了:时代变化后,他们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玩家和更大量的泛用户,说得更远一些,他们在面临什么样的浪潮。
有时候杨峰甚至发现,年轻人也许不那么喜欢武侠了。2012年,杨峰去上海各大漫展,热门的总是围绕着欧美和日韩的二次元文化,“我们中国古风的展台却没什么人气,反而被边缘化了。这不合理。”
杨峰曾提到一个关键词叫“唤醒”,但他觉得时至今日已经谈不上唤醒了,“可能早两年我们还可以吹个牛,但现在我们不是在唤醒,而是被推着走。”
“国风”苏醒2016年9月16日,中秋,北京鸟巢举办了一场大型国风主题演唱会,邀请了河图、音频怪物(老妖)、丢子、ediq、戴荃、哈辉、常静等等音乐人出场,最后两位分别是古典乐演唱家与民乐演奏家,戴荃则是流行乐歌手,前四位是古风音乐人。
对许多人来说,古风音乐仍是陌生之物,但顾婷婷看到现场几万名观众穿着汉服跟着音乐摇摆,那天没有月亮,下了雨,人们穿着雨衣挥舞着荧光棒,结尾全场大声合唱《倾尽天下》,给经历过那个节点的人留下了一种见证历史的恍惚和激动。
《天刀》选了四首游戏中的歌曲在演唱会上演出,与他们合作的是原创音乐社团墨明棋妙。墨明棋妙擅写古风音乐,倡导“万有引力向古风”,演出前他们讨论了关于古风的定义,“如果是古风的话,就是古今对立,如果是国风的话,其实可以把从古至今整个概念串起来,后来我们想换个词,叫它国风圈。”顾婷婷讲,从那时候开始,国风被放到更多人看到、听到并且讨论起。
2017年,致力于推广汉服的华裳九州举办了第一次国风时装秀。发起人之一、次元文化公司CEO张瑜一直想做这样一场活动,“为什么所有的审美都是由西方引领?为什么都是巴黎时装周、米兰时装周呢?中国虽然有上海的、北京的时装周,但他们的审美还是偏西方的,为什么没有一个代表中国自己精神文明、文化的时装周?汉服其实是特别好的切入点,又美又飒,又有好多这些人喜欢,可能一出来别人就觉得完全不一样,我要有区别。”
他们于是一边找杭州国际时装周合作,一边通过淘宝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去问:“你愿不愿意来参加我们这样一场活动?”那时候制作汉服的商家不多,喜欢汉服的年轻人只能自己想办法,“最早的时候特别狼狈,就是扯破布,拿着窗帘布去小巷子里的裁缝店求老板做一套衣服,而且没有任何制式。”押切说。
张瑜问到了《天刀》,后者抱着尝试的心态参与进来,在最后部分由七位模特身着游戏中的服饰登场。押切穿的正是“心王·祈年”,由天刀与苏绣皇后姚建萍共同打造,而不再是草草制成的汉服。
纽约时装周期间,押切身着“心王·祈年”在哈德逊河畔街拍
国风被越来越频繁地提及,如果说先前都只是征兆,那么2018年几乎可以被视作国风元年:“中国华服日”活动在西安大明宫遗址紫宸殿举行,共青团中央将每年农历三月初三设立为中国华服日;华裳九州举办第二届国风时装秀时有商家主动找到了他们;故宫文创周边走红;综艺节目《国风美少年》播出……腾讯研究院相关研究显示,2019年,仅国风游戏的用户规模便达到3亿,53%的用户表示会因为“喜欢中式传统审美风格”而消费相关的文化产品。
玩家把国风与《天刀》也放在了一起,起初顾婷婷疑惑玩家为什么会如此理解,她开始思考:对于玩家来说,国风到底意味着什么。
“慢慢我就发现,这是很好的。”顾婷婷说,“如果把《天刀》里面一切的东西都叫武侠,就很奇怪,我们的音乐是武侠音乐吗?我们的衣服是武侠服装吗?我们的家园叫武侠房子吗?我们在游戏里面钓的鱼,叫武侠钓鱼吗?不是。但你可以用‘国风’这个词,国风家园,国风音乐。国风是可以概括这一切的,而武侠不能。”
和80后这一代从读书到工作,一直都要喘口气、要反抗的状态不同,“00后的那些小朋友,他们是:我要想办法找一个地方,去释放我满满的情绪、满满的热爱、满满的动力,我要找一些事情去投入我的情感。”顾婷婷说。
年轻人不羞于表达自己的喜好。而这些重要信号指向某种情感需求,他们需要新鲜内容,需要自豪感,需要认同,确认我是我、我们是我们。
文化是一个过程同样在2018年,腾讯将自己的文化战略,从“泛娱乐”升级成为“新文创”。更加自觉地关注IP文化价值和商业价值的良性循环,通过对传统文化的创新演绎,为用户带来更多高品质的文化内容和体验,成为腾讯众多文化内容产品的共识。
不难看出,这其实正是《天刀》过去一直在努力的方向,而在“新文创”战略的指引下,这种探索也开始变得更加系统、多元。2018年,天刀首次将三套凝聚了花丝镶嵌、苏绣、云锦这三种非遗文化的天刀华服送上了纽约时装周展厅,精美的技艺让国外的设计师、艺术媒体惊叹不已;同时,他们也在不断尝试,将包括古琴、书法、京剧、敦煌飞天、漳州制鼓、粤绣、湘绣等等在内的多种传统文化元素集邮式植入到游戏里。在《天刀》“十城明月”上线盛典,主持人穿的华服便结合了湘绣,由湘绣大师刘爱云及其弟子肖瑛参与完成。
传统文化的传承往往面临着许多问题,肖瑛更切身地感知到,“湘绣所面临的问题,就是产品太传统,不适合年轻人的审美。”湘绣博物馆中绣娘所织的大部分最后变成挂在墙上的艺术品,或者礼品。
也因此,《天刀》与湘绣合作的前期,湘绣博物馆提供的一批可以放在服饰上的图样中,馆藏珍品绣的不是老虎,就是国外领袖的油画。他们同样十分困扰,不知道什么样的图案才是年轻人喜欢的图案。“需要有平台,要跨界合作,才能激发更多的创意和想法,是吧?”肖瑛说,她渴望变化。
后来,天刀的美术团队重新进行了图样设计,用了更淡雅的配色与更抽象的图形。杨峰说:“文化应该是有发展、有演绎的,把最精华的部分留下来,我们叫作‘国风传承,虚拟时尚’,我们认为这八个字是合在一起的。”
湘绣大师刘爱云正在绣制湘绣主题华服“天衣·未央”纹样
“这其实也是我们文化的特性之一。”顾婷婷说,西方文化常用征战和圈地来区分同族与否,而东方文化则“边界感不强,更像是一条缓慢流动的河,从源头开始不断变化,不断融入新时代的社会风情,在现代也应不断注入新的血液”,这种不知不觉的过程与自我认知的探寻,和国风的苏醒紧密相连。
现在我们提一个问题吧,什么是国风呢?它散见于音乐、美术、服饰、游戏等各个领域,却没有一个具体的内核或界限。
张瑜只知道自己喜欢传统文化的东西,并且一度把这种向往寄托在游戏中,“好看的皮肤我就想要买。”
袁敏哲也说不清国风之美究竟为何,于是向我描述了一种具体可知的感觉:“布料是层层叠叠的,纱跟纱交叠着。还有一种,里面有件很华丽的衣服,外面罩上一层纱,有一种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感觉,是含蓄的、婉约的、婀娜多姿的美。还有一种仪式感,大家在穿着这件衣服的时候,不自觉地会端着自己,搭配古代的礼仪,类似于这样的。”
这与顾婷婷提到的“韵”倒是有些接近。
她曾经看到一张宣传画,可是怎么都觉得不国风,他们后来讨论,得到的答案是:问题出在那些草上。“整张图片上面草的高度到小腿肚左右,草上面建了一些房子,远处有海。这个东西就非常不国风,因为在中国人的印象中,要么是一些非常矮的草,要么就是那种‘风吹草低见牛羊’这样非常高的草,在中国的环境里你很少找到到小腿高的草,可能在澳大利亚比较多。”她说,“游戏要提供什么样的东西去跟玩家做审美上的沟通和传达,我觉得国风就是我们的连接点。国风绝对是代表了好的审美。《天刀》很多核心歌曲、音乐,在那个环境中,玩家的感受是那种国风的感受,含蓄中的忧伤,或者山河的壮阔。我们不是被具象的东西连在一起,而是被一个抽象的东西,叫国风审美,或者说是国风的韵味。”
学者王玉玊出于对古风音乐的喜爱而习古琴,因为古琴圈与汉服圈关系密切,于是又开始接触汉服。她认为国风更多是“作为一种审美风尚与价值追求”,并且“通过与其他亚文化的结合,衍生出各式各样的国风文化社群:服饰文化 国风=汉服文化,网络音乐 国风=古风音乐,国产动画/漫画 国风=国风动画/漫画……”
这样的社群普遍有对传统文化的发掘与转化,常常是被优质作品吸引而从被动转变为主动,她在《国风”为什么能成为下一个“二次元”?》中写道:
试图定义什么是“国风”的实践,大概都会归于失败。国风不是传统文化的简单回归,也不是彻底隔绝于传统的当代文化,它来源复杂、形态多样,不同国风文化社群的审美风尚与价值诉求也不尽相同。
但我们总能在它们身上看到某些相似的目标——那是一种力图弥合文化断层,将古代中国文化与全球化时代中的当代中国文化重新放置在一个贯通的文化体系中去理解的努力,是自觉寻找乃至于创造传统文化的当代性的努力。
“我觉得国风文化的东西也不是一个课题,《天刀》游戏存在本身就是国风文化的一部分。国风文化是由好多好多的碎片组成的,不是说我在和国风文化携手,我觉得我是国风文化当中的一个(碎片)。”顾婷婷说,“文化是一个过程,是大家集体创造的一个过程、全民创造的一个过程。”
羁绊现在,顾婷婷如此看待自己的日常工作——这里有一个东西,那里有一个机会,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变成很棒的自洽的故事。张家界需要一些故事去承载它的玻璃桥,游戏需要新的内容,张瑜的团队需要走一些新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能力,那么大家各自出力、出资源、出钱、出自己的影响力,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
顾婷婷仍然在不停写故事,从端游到手游,几乎所有的人物设定都经过她之手。
“做游戏之前,我写的纯粹是个人想写的东西,现在我会去考虑大家都有什么能力能够一起把这个故事讲好。我常常想,这个东西既不是我创造的,也不是美术创造的,也不是程序创造的,假设这个江湖真的存在,存在于某一个平行宇宙里,这些人是真正活着的,他们在经历他们的世界,然后我帮助他们把他们的命运揭晓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奇妙感受。”她讲到了视域融合,创作者不单纯是创作者,受众也不单纯是接收者,“你的理解跟我的产生了融合,最后成就的存在才是它的本体。我们之间有一种羁绊。”
后来我问杨峰,他曾经提到的“唤醒”是指唤醒什么?他讲,是对传统文化的喜爱。我想这背后有更多可以探讨的东西,于是问他为什么需要唤醒?
“为什么唤醒?”他重复一遍,笑起来,“这是中国人本源的东西,我想被唤醒,我也很喜欢。IP这些东西是有积淀的,是有传承作用的,产生文化认同、民族性格。”
他和袁敏哲都提到了自1990年开始陆续发行的游戏系列《轩辕剑》、水墨风的地图,以青铜和木头制成的机关术,“它甚至影响了我的人生轨迹。现在玩游戏的年轻人很多,我们也会影响年轻人的轨迹,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如果说《天刀》要成为一款什么样的游戏,野心自然是要成为世界顶级,同时杨峰会展现出他的一些温和与无限爱惜,他放缓语速说:“把一个鲜活热闹的体验带给玩家,哪怕以后玩家流失了,不再玩了,当他们聊起《天刀》的时候,还会觉得是很有趣的体验。”
大家都提到杨峰是个有判断力并且包容的人,这大概来自他对周围人的理解和保护。就像他知道顾婷婷的极大优势是强烈的表达愿望,便让她表达,“好在她刚来的时候不懂游戏,抱着学习心态,我可以怼她,我告诉她这是游戏的思维方式和写作,和写小说、拍电影是不一样的,我们在融合。”也知道袁敏哲和屈禹呈有自己的艺术理念,袁敏哲害羞、内向,能量全在画笔之下,“不去保护好他们的艺术追求,很容易就陷入平庸,我们希望保护好。我能理解产品运营身上背负的压力,技术人员会对技术有极致的要求,也鼓励美术有自己的艺术执念。他们提出的每一个idea,画很多的草图、原画,在他们看来都是心血。”
十年过去了,他们仍然保持着各自的热情、好奇、敏感,也保持着各自的暴躁、固执,杨峰说:“我们是能够吵架的人,现在还在吵,但吵架不散伙的团队才是好团队。”他们要写武侠,也要改变;要做游戏,也要美育;他们顺应时代的变化,也要创造变化,以此来表达一群苛刻、包容、自由、浪漫的人可以如何生活。
如今他们提起未来时,显得更有底气,顾婷婷讲自己从来都是一个偏乐观和积极的人,“任何东西往前走,都会有生命力的,不存在一个时代过去了,一个时代没落了。(所谓衰落)都是没有做好这件事,而在发出一些哀鸣。现在年轻用户群体心态挺好的,薇娅能做出薇娅的江山,快手能做出快手的江山,大家各自去走各自的路,都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十城明月”《天刀》手游上线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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