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十几岁的小丫头,蓬头垢面,牙齿脱落,满脸都是伤口,虽然口齿不清,但仍旧咬定自己无辜,根本不知道这封书信的来历,更不认识什么黄姓之人。另外主母宋兰香从来不出大门,哪来的跟黄姓男子勾搭连环之说,更不曾见过有陌生男子出入主母的房间,主母是个正直女子,绝不会干出不贞之事。
窦、洪两位大人从小娟的语气以及眼神中,均认为小娟所说属实。窦义让人端来清水,给小娟洗净脸面之后,仔细再看,虽然小娟满脸是伤,但仍旧可以看出其早先是个长相标致的丽人,难道那个黄姓男子的所心仪之人不是宋兰香,而是小娟?
于是,窦义问小娟:“可曾跟什么男子交好吗?”
小娟说:“婢子虽然经常抛头露面,也经常跟男子们说话,可从来没有动过歪心思,绝没有背着人跟任何男子有过往来。”
窦义又问:“家中的仆人可曾有人对你有意思吗?”
小娟说:“梁家倒有两个仆人,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头子,为人淳朴善良,根本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
窦义沉思片刻,再问:“那么你家主人的朋友之中,是否有人对你有好感呢?”
小娟想一想说:“有个人是主人的同窗,曾经到过梁家几次。我有一次给他端茶,他两只眼睛盯着我不放,我赶紧退了出去。还有一次,我在门口遇到了他,他一脸坏笑,非要跟我说话,我赶紧躲开。我不知道那人的全名,只听主人叫过他一声翠山贤弟。”
“翠山贤弟?”窦义与洪坚相互对视一眼,全都认定这个“翠山贤弟”定与此案有牵扯。于是让人把梁氏父子,以及梁家所有的下人全都带到公堂。
窦义问梁玉泰,“翠山贤弟”是什么人?梁玉泰支支吾吾,说没有什么“翠山贤弟”。
窦义又问梁森淼认不认识此人?梁森淼说儿子的朋友众多,其中有没有人名叫翠山,他根本不知道。
再问两个老仆人和一个使唤婆子,两个老仆人表示不知道,但使唤婆子却说的的确确有这么一个人出入过梁家,有一次她在门口遇到个陌生男子,便问他找谁,那人自称姓黄,并且请她通禀少主人梁玉泰一声,就说他的翠山老弟来了。
如此一说,黄姓之人终于找到了。好个梁玉泰,当堂说假话,法理难饶,重打四十大板。打完了之后,窦义冷笑着问他,想没想起“翠山贤弟”是谁?
梁玉泰被打怕了,马上说自己因为愁事太多脑子不好用了,他有个朋友的确名叫黄翠山,就住在固安城中。窦义让人立即捉拿黄翠山归案。不出三五个时辰,黄翠山被带到公堂之上,一见大人,立即瘫坐地上,脸色发青,浑身发抖,似乎十分惧怕上堂。
窦、洪两人大人将黄翠山打量了一番,此人个头不高,身材瘦弱,一脸书卷气,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但仅凭长相,不能断定一个人的好坏。让人把婢女小娟带到堂上,辨认一下此人是不是那位“翠山贤弟”。小娟点头称是。使唤婆子也看过,证实这个人就是进过梁家的黄翠山。
窦义把书信丢给黄翠山,喝问他这封书信是不是由他亲笔所写?
黄翠山手捧书信,抖如筛糠,眼神却不住地朝着跪在一旁的梁玉泰的身上瞄,似乎是在请求梁玉泰快些帮帮他。
窦、洪两位大人看出端倪,窦义猛然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黄翠山,还不快快招认通奸*人之事!”
黄翠山吓得三魂丢了二魂,大叫:“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我没有干出与人通奸的勾当,更没有*过人。书信的确是我亲笔所写,是是——”
“是什么?快说!”窦义一声喝。衙差同时大喝:“快说!”
黄翠山吓得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突然指着梁玉泰说:“大人,都是他让我这么*。是他让我把信藏在小娟的枕头下面的。”
梁玉泰大怒:“好你个姓黄的,我以为你只对小娟有企图,没想到你是在打我妻子的主意,还*了我的妹子玉娇,我跟你拼了!”扑上去,揪住黄翠山不放。
窦义大怒,让人把两人分开,随即下令将两人各打八十大板。两人被打得昏死过去,被泼醒之后,梁玉泰仍呼冤枉,并用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黄翠山。
黄翠山躲开梁玉泰的眼神,战兢兢地说:“大人,我说了谎,都是我一人*,跟梁玉泰没关系,我去过梁家几次,知道梁玉泰夫妻两人不和睦,于是我就想趁机钻空子占点便宜,那个宋兰香表面文静,实则也是个水性杨花之人,我俩从此勾搭成奸,可没想到被梁玉娇发现,我于是就把人给*了。”
窦义忙问:“凶器何在?”
黄翠山说:“我扔水里了。”
窦义又问:“你与宋兰香之间的事情,小娟究竟知不知道?”
黄翠山说:“小娟根本不知情,平时小人与宋兰香以信函来往,约定好时间之后,我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信函藏在小娟的枕头下面,只等宋兰香取走。”
窦义再问:“既然与小娟无关,娟妹二字又当如何讲?”
黄翠山说:“那不过是幌子罢了,小人担心此事被人发觉,故每次都写娟妹,实则这是暗语,只要我跟宋兰香懂得信中所写。”
窦、洪两位大人虽然都认为黄翠山所说有些荒唐,但黄翠山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奸夫,并且*死梁玉娇的人也是他,那么就只能回去复命。黄翠山被关进死牢,与宋兰香、小娟一并等候重新发落。
又过去大半年,却迟迟没有公文下来,宋兰香的父亲宋诚以及公爹梁森淼,抓住这个时机找讼师写状子,耗尽家产上下打点,总算让宋兰香不再受折磨。
又过了三五个月,公文终于传了下来,将黄翠山与宋兰香斩首,小娟官卖。本以为这桩案子到此已经完结,没曾想刑部再一次把窦义和洪坚派了下来,要求第三次审理此案。此次改为由洪坚作为主审官,窦义担当副手。
两位大人重新升堂问案,先把黄翠山从死牢中提出来审问,洪坚让人把纸笔递给黄翠山,让他按照当日所写书信内容,重新再写一遍。
黄翠山被折磨的体无完肤,握笔的手哆嗦不停,几欲下笔,却又退缩,声称手被打坏,无法写字。
洪坚大怒,怒喝:“腐儒,若不肯写,我这就让人把你活活打死!”
黄翠山吓得面无血色,赶紧下笔,等到两份书信呈交到两位大人面前时,方知笔迹根本就不一样。也就是说,原先那封书信根本就不是黄翠山所写。
窦义懊悔不已,当日居然没有想到重验笔记,若非今日洪坚想到此招,只怕就要酿成大祸,好险,好险。
洪坚喝问:“两封书信笔记不一,你当如何解释?如今尔项上人头就要不保,难道还要替人顶罪不成?我劝你速速说实话,留下一条大好性命,还死者一个公道,将真凶绳之以法,这才是正道!”
黄翠山大哭,哭罢之后,才说:“都是梁玉泰害我,我好赌欠了人家的钱,债主子要我的命,我求梁玉泰救我,他说救我可以,但要我替他顶罪。他还说等我入狱之后,他会设法把我营救出去,到时候给我金子银子,让我往后过有钱人的日子。不但如此,他还会把婢女小娟送给我。我鬼迷心窍,于是替他顶了罪,没想到他却根本不管我。我糊涂,上了他的当了,求青天大老爷替小人做主啊——”
终于肯说实话,那便将梁玉泰抓来审问就是。梁玉泰被带到公堂,洪坚和窦义一看,这个梁玉泰可比以前见着的时候富态多了,满面红光,精气神十足,根本就不像家逢噩运之人,这段时间他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舒坦。
洪坚让人把纸笔递给梁玉泰,让他临摹那封从小娟的枕头下面搜出来的书信。梁玉泰苦着脸握着笔,不想写却又不敢不写,七扭八歪,斜斜倒倒,故意不好好写。但一个人的笔锋根本无法掩饰,洪坚和窦义看过之后,认定当日写下书信之人就是梁玉泰。随即让人把黄翠山带来跟梁玉泰对质,黄翠山恨透了梁玉泰,咬定一切都是梁玉泰主使。
事已至此,梁玉泰已经无法抵赖,不等挨打,自行说了实话。原来他当时一心想要休了宋兰香,另娶丽娘为妻,因为惧怕父亲的威严,因此迟迟不敢开口,丽娘那边逼得又紧,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棋走险招。他写了一封书信,然后找到为还不上赌债而发愁的黄翠山,让黄翠山帮他陷害宋兰香。只要黄翠山肯答应,不但帮其还债,还会另外再给一大笔钱,再把小娟赠送。黄翠山起初不肯答应,但经不住诱惑,于是答应了下来,假装到梁家访友,偷偷将书信藏在了小娟的枕头下面。只等转天“搜出书信”,便可以诬陷宋兰香与他人有染,再以此为借口把宋兰香给休了。可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回家,家里就出了祸事,妹子玉娇遭人所害,书信也被官府搜出。他起初十分害怕,生怕露出马脚,没想到自己好命,居然逃脱法网。本以为从此之后太平无事,只等宋兰香被斩首之后,他便可以迎娶丽娘过门,可没想到此案第三次复审,如今他自知法网难逃,也就没必要再隐瞒,*剐存留全听大人发落。
洪坚又问梁玉泰是如何跟丽娘认识的?那个丽娘如今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梁玉泰不再隐瞒,说出当日妹夫何小旺带着他去找丽娘的经过。又说丽娘如今对他带搭不理的,似乎对他已经有了厌恶之心,跟当日催促着要他休了宋兰香之时的迫切心态大不相同。
洪坚听完了梁玉泰的供述,让人把梁玉泰与黄翠山一并押下去。洪坚认为*死梁玉娇者定有第三个人,那个人究竟是谁,洪坚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选,但若无证据不能胡乱抓人,于是暗中派人侦查,寄希望于找到证据,将真凶绳之以法。
说到这里,又该说一说何小旺了。何小旺自打妻子遇害之后,在家呆了一段时间,没有如以往那般到街头闲逛。约摸三个月后,他又开始到处闲逛,脸上毫无丧妻之痛,反倒越发逍遥。如今他又要娶妻,妻子是城里一个落魄书生家的女儿,名叫月芳,也是个天仙一般的大美人。
大婚当日,洪坚与窦义换了便装,随着人群到何家看热闹。眼见大红花轿在喜气洋洋的唢呐声中由远而近,到了门口,媒婆请新人下轿,可叫了好几声,新人就是不肯出来。媒婆以为新娘害羞,于是想要撩开轿帘,把新娘搀出来,怎料刚把轿帘撩开,就吓得大叫起来。只见新娘嘴唇乌黑,已经死在轿子中。
大婚当日,便出了人命,这该是多么晦气。洪坚马上让人维持现场,把无关人等全部赶走,派人喊来仵作验尸,证实新娘系中毒身亡。
新娘还没等进何家的大门便已经身亡,那么这桩命案就与何家无关。找来娘家人询问,说是新娘上轿之前,吃过孙家嫂子递过去的喜饼。
洪坚问:“孙家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答曰:“是个寡妇,三十岁左右,夫家姓孙,故而都称呼其孙家嫂子,也有人称呼她为丽娘。”
“又是丽娘?”洪坚沉吟一会,冷笑一声,马上让人把丽娘带到公堂,顺带把新郎何小旺也一并带过去。
丽娘到了公堂之上,脸上毫无惧色,大大方方地往堂上一跪,不等洪坚发问,昂首说:“不劳大人问话,民妇自己会说。”她直言不讳地告诉洪坚,毒死新娘之人就是她,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何小旺无法娶妻。至于目的,是因为她早已心属何小旺,绝不能容忍何小旺跟别的女人成亲。如今她自知死罪难逃,临死之前也要拉何小旺垫背,另外梁玉娇之死系何小旺所为,大人若是不信,给何小旺上大刑,不怕何小旺不说实话。
正如丽娘所说,何小旺一经受刑,立即把罪行和盘托出。
原来丽娘真心喜欢之人并非梁玉泰,而是何小旺。何小旺曾许诺要把她娶过门,却一直不肯兑现诺言。有一天何小旺把梁玉泰带到她家,要她施展本事留住梁玉泰,只要她肯答应,便在事成之后娶她为妻。她答应下来,并按照何小旺所说,逼着梁玉泰休妻。
何小旺这么做,无非是想等到梁玉泰休了宋兰香之后,他趁机占便宜。可没想到梁玉泰迟迟不肯开口,何小旺实在等不及,于是喝酒壮胆后,揣着一柄尖刀,趁着夜幕悄悄到了梁家,想要持刀逼迫宋兰香就范。没想到稀里糊涂地进错了屋,等到发现屋中之人是妻子梁玉娇时,已经为时已晚。梁玉娇看穿他的企图,他一时心慌,一刀扎在梁玉娇的咽喉上。梁玉娇吭都没吭一声,就死于非命。
他趁着没人发现,赶紧逃之夭夭,丢掉凶手,换掉血衣,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一夜之后,决定来了恶人先告状,于是带着老爹去了梁家,哭喊着要老丈人赔个妻子给他。此案惊动官府,并且搜出一封书信,根据书信所写,将宋兰香和小娟定了死罪。这时候他的心才放下,但也不敢出门,生怕让人看出他根本不为妻子遇害而悲伤。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又听说抓到了名叫黄翠山的倒霉蛋,不由得庆幸自己福大命大,却忘了对丽娘许下的诺言。实际上何小旺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娶丽娘为妻,对丽娘所说,都是谎言罢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丽娘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居然在他大婚之日,给新娘子下毒。如今沦为阶下囚,已经无法再隐瞒,只求大人开恩,不要再打他。
至此,这桩离奇命案终于大白于天下。由于此案事关重大,刑部将案卷呈交皇帝过目,道光皇帝看过之后,惊叹:“此案甚奇,若不亲眼所见,非不能信也!”随即发下口谕,让刑部速速完结此案。
何小旺*害无辜,手段残忍,判“斩监候”,丽娘判“绞监候”。梁玉泰虽与命案无关,但诬陷妻子罪名属实,重打二百棍,发配边疆服苦役,永生不许回原籍。黄翠山协助梁玉泰诬陷好人,其行为实属卑劣,念其一介迂腐书生,又被关了大半年,责打一百棍释放。
宋兰香,小娟蒙受冤屈,由固安县衙安排轿子送回家中,并赔偿其银子一千两,绢数匹。令人没有想到,就在宋兰香知道自己无罪之后,先是狂笑不止,随即咬断舌头自尽。小娟由于遭受酷刑而身体残疾,黄翠山找到她,希望可以照顾她一生一世。小娟恨透了黄翠山,为了摆脱黄翠山,离开固安县自此下落不明。
而梁森淼则因为失去了一对儿女,家产也全部耗尽,自此疯疯癫癫满处乱跑,最终冻死在街头。宋玉兰的父亲宋诚,因为女儿之死而终日自责,悔恨当初不该把女儿嫁给梁玉泰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伤悲欲绝无法度日,以一根麻绳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此案历时两年,终于获悉真相,可是到头来无论好人坏人,全都以悲剧收场,不禁叫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