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澍在富春山馆建成后推动了该馆第一次的山水画展览举办。
富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村,当地的文化传统是很浓厚的。这个地方黄公望呆过,还是郁达夫的故乡,喜欢写诗作画的人很多,文化活动也一直很丰富。我期望富春山馆不只是一个建筑,而是某种范式,影响到一个地区甚至整个城市和建筑文化的发展方向,让富阳当地山水画的传统文化再次发光。
建筑是带着社会文化认同和归属的属性的,这是建筑本身所具有的一种力量。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些基本问题是一个建筑要去表现和回答的。想要找到建筑的归属感,除了建筑师本身的建筑语言的引导外,挖掘当地的传统工艺,和当地工匠合作、碰撞也很重要。
建造富春山馆的同时,文村居民住宅的改造也在进行。我在文村调查时发现,一个普通农民家在护墙的墙角,会用金砖的空斗,中间再用最普通的块石来进行填充,某天房子塌了一角、老砖没有了,就用新烧的红砖又填充一部分。这些修修补补的填充,就像是某种浑然天成的闭环,特别美,又特别朴素。我从农村学来了这个语言,整个富春山馆的墙体铺排用了混合的材料,有当地的黑石头、鹅卵石、回收的青砖和最普通的红砖。这种多样性,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关键。
在建筑语言上,最高难度的便是富春山馆的屋顶的材料砌筑。当时有两组工匠互相较劲,各砌一部分,比赛看谁砌得更接近于我想要的效果。然而,我想要的效果可能是一个特别了不起的画家才画得出来的感觉,但建筑材料是很真实的,不可能完全和画画一样操作,于是迟迟做不好。后来我想,工匠的思维需要一个具象的指引。有一天傍晚,我站在屋顶上,看见富春江边天上全是晚霞,想到屋顶的材料有一部分就是回收的七八十年代厂房的红颜色的机制瓦。于是我灵机一动跟他们讲,只要能够把晚霞的效果砌在屋顶上,就成功了。我教他们仔细地琢磨晚霞的方向、颜色以及形成的肌理,又过了三四天去看,他们就砌成了,真的把天上的感觉记在了屋顶上。
晚霞映衬下的富春山馆,屋顶的铺排灵感来源于晚霞的颜色和肌理。
这就是中国工匠在中国文化的浸染之中,建筑师正好点对了点子后,一下子产生的共鸣。如果让工匠自己做,他们永远都会按照土生的建筑语言,像以前农村的印花布一样制作均匀的图案和花纹,而不会出现山水画上的笔法的变化。我作为建筑师,在现场对他们进行反复的引导和刺激,传统工艺在与现代技术相互碰撞的过程中,产生了某种自下而上的变化。建筑不是由建筑师一个人做成的,而是由几千张手共同做成的,这是我想要的。
富春山馆展示了一个大型的这种城市的公共建筑物,怎么样真正和自然环境协调对话,怎么样和自己的文化传统产生某种创造性的继承关系,怎么样能够为这个时代的市民公共生活提供高质量的空间和更开放的可能性。
然而,在城市更新的大背景下,它跟整个城市的建设方向是唱反调的。富春山馆刚刚造好,大家都觉得美得像画一样,紧接着旁边就有一个巨大的商业房地产跟着做了起来,这个环境和意境一下子就变了。这是中国社会的现实,这个建筑处于新城中心最贵的地段,我们试图做出不同的示范,但追求经济短期利益的大趋势是很难扭转。这种想表现自然山水和人的关系的诗意,很难实现。
不过让我觉得欣慰的是,即使大家好像都已经淡忘了诗意,或者完全忘掉了自然和中国的传统,但很多人去了富春山馆这样的建筑之后,都有被打了一下的感觉,一下子被唤醒了。建筑在这一点上,是有它特殊的力量的;而且这种力量,不是通过造型美不美来传递,而是通过人们自己的体验感受到的。
(注:本文未单独署名图片来源于“业余建筑工作室”。)
三联人文城市奖是由《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首次发起主办的建筑/城市评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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