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灵亦有亦无
原创
2021-12-09 09:55
庄子 《齐物论》 (第二)内篇
原文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子游曰:“敢问其方。”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刀刀乎?”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抅,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狙公赋茅,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圆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
曰:“吾恶乎知之!”
“子知子之所不知邪?”
曰:“吾恶乎知之!”
“然则物无知邪?”
曰:“吾恶乎知之!
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
且吾尝试问乎女: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慄恂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殽乱,吾恶能知其辨!”
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
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
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
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
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弔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闇。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译文
南郭子綦先生是、靠着几案而坐着,仰起头来向着天,缓缓做着深呼吸,离神去智的样子,进入忘我的境界,精神脱离了躯体。弟子颜成子游他,这时侍立在跟前,他就求问于子綦:“您是怎么回事啊?竟然可以使形体、就像干枯的树木;竟然可以使精神、就像熄灭的灰烬?您今天靠几案坐,跟往常靠几案坐,神情大不一样啊?”
子綦这样回答说:“偃你问得正好啊!今天顺自然真我,忘掉主观偏见我,对此你能知道吗?你只听说过人籁,而没听说过地籁,既使听说过地籁,也没听说过天籁!”
子游听了求问说:“请问三籁的内容?”
子綦这样告诉说:“当天地间吐出气,这气运行叫做风。此风不发作则已,一旦劲吹就会使、众多孔窍怒吼起。你难道就没听过,长风呼啸的声音?高山峻峭盘旋地,百围大树上窍穴,有的就像是鼻子,有的就像是嘴巴,有的就像是耳朵,有的就像是方孔,有的就像是杯圈,有的像舂米的臼,有的就像是深池,有的就像是浅洼。风吹这些孔窍时,它们发出的声音,像湍急的流水声,像迅疾的箭镞声,像大声的呵叱声,像细细的呼吸声,像放声的叫喊声,像嚎啕的大哭声,像快乐的欢笑声,像伤心的哀鸣声,像鸟儿鸣叫叽喳,像前面鸟鸣唱导,后面鸟伴唱和声。小风相和声音小,大风相和声音大。当大风吹过去了,所有孔窍寂无声。你难道就没看见、草木随风摇动吗!”
子游听了继续问:“地籁就是风吹时,众窍孔发的声音;人籁就是用竹箫、吹奏出来的声音。请问天籁是什么?”
子綦这样告诉说:“所谓天籁那就是:风吹万种的窍孔,发出不同的声音;顺任万物的本身,自然发出的声音。千差万别的声音,都由自然状态来,鼓动声音是谁呢!”
大智慧者爱广博,小智慧者喜精细;大言者气势凌人,小言者论辩不休。他们睡觉的时候,精神交错不安宁,醒来也坐立不安。接人待物处理事,整天勾心斗角的;有的像慢条斯理,有的像高深莫测,有的谨小慎微的。小恐惧忐忑不安,大惊恐失魂落魄。他们发言时会像、放出利箭一样快;窥视别人的是非,攻击以出奇制胜;他们不发言就像、深藏心机不表露,等待致胜的机会。他们衰败就如同、秋冬景物般凋零,说明日渐消衰了;他们沉溺于自己、所作所为言行中,不能恢复自然态;他们心灵的闭塞,好像被绳索缚住,说明衰老颓败了;已经不能使他们、恢复鲜活的生机。他们欣喜或愤怒,他们悲哀或欢乐,他们忧思或叹惋,他们反复或恐惧,他们躁动且轻浮,他们奢华且放纵,他们情张且欲狂,他们是造姿作态。这就像是音乐声,从中空竹管发出,又好像那些菌类,由地气蒸腾而成。种种情态日夜在、心中交侵不能停,但是却不能知道、它们如何发生的。算了还是算了吧!一旦晓悟到情态、如何发生的道理,就可明白这情态、所发生的根由了!这是大道的左右。
没有这种人情态,也就不会有我了;但是如果没有我,情态就无从呈现;我和它是相似的,却不知道这一切,是受什么主使的。仿佛有一个真宰,却寻不到它迹象,可从它的作用上,能够得到些信验,感受到它的真情;它是真实地存在,但却看不见形体,它的情态无形迹。数量上百的骨节,眼耳口等九孔窍,心肺肝肾等六脏,全部存在我身上。我应该是和它们,哪一部分亲近呢?是全部都喜欢呢?还是有所偏爱呢?这样它们会成为、臣妾般的仆属吗!仆属之间就不能、相互之间支配吗?还是轮流做君臣?难道果真有一个、主宰一切的真君?人们是否能求得、真君真实的情况,这都不会对真君、真实存在有损益。人一旦禀受成形,不得不参与变化,等待形体的耗尽;在和外物接触时,便会互相地磨擦,驰骋追逐于其中,而且不能够止步,这不是很可悲吗?终身承受着役使,看不到自己成功;一生都劳累困顿,不知自己的归宿,这能不感悲哀吗?人们说可以长寿,但又有何意思呢!人的形体渐衰老,心灵也随衰老亡,这样难道不算是,人生最大悲哀吗?人生在世也就像、这样迷昧无知吗?还是只有我迷茫,别人难道不迷茫?各人依自己成见,作为判断的标准,那么还会有谁能、没有自己的标准?何必定要能了解、自然变化的智者,才有判断的标准;愚人同样也有啊!若还未形成主见,就去乱划分是非,好比今天去越国,昨天就已经到了。这种说法就是以、无标准来作标准。以无标准作标准,就是神明的大禹,尚且都无法理解,我有什么办法呢?人是宇宙的杰作,却受命运的支配。
人说话不像刮风,说话者有其意旨,然而他们说的话,却并不曾有定论。果真是在说话呢,还是不曾说话呢?他们自认说的话,不同小鸟的叫声。到底真有区别呢,还是没有区别呢?大道被什么隐蔽,而有真伪之分呢?言论被什么隐蔽,而有是非的分辩?大道怎么会出现,而又不复存在呢?言论怎么存在着,而又不能认可呢?道被小成就隐蔽,言被华丽词覆盖。因此也就出现了、儒家墨家辩是非:肯定对方否定的,否定对方肯定的;想着要肯定对方、已经否定的东西,并且要否定对方、已经肯定的东西;不如心空明虚静,观察事物的本然,随顺自然待事物。
一切事物都是在、相对关系中产生;事物具有相对性,事物存在对立面,构成一个统一体。事物具有那一面,就有相对这一面;单看那面看不清,通过看这对立面,相互参照看清了。事物对立两方面,相互并存和依赖;所以事物那一面,出于事物这一面,而事物的这一面,亦因事物那一面。事物相互地变化,事物随起就随灭,事物随灭就随起;刚肯定就转否定,刚否定就转肯定;因是而转化为非,因非而转化为是。所以圣人不去走、划分是非的道路,而是观察和比照、事物原有的状态,也就是要顺应着、事物自然的属性。在事物的这一面,同时具有那一面;在事物的那一面,同时具有这一面。在事物的那一面,具有它的是与非;在事物的这一面,也有它的是与非。祸福果真存在着、彼此间的分别吗?还是根本就没有、彼与此的分别呢?事物这面和那面,彼此间不相对立,就是大道的枢纽。抓住了道的枢纽,就抓住事物要害,就可顺应事物的、无穷无尽的变化。是的变化无穷尽,非的变化也无穷。不如心空明虚静,观察事物的本然,随顺自然待事物。以此手指来说明,此手指不是手指;不如换一种方式,以非手指来说明,此手指不是手指。以所指马来说明,此马它就不是马;不如换一种方式,以非马来作说明,此马它就不是马。虽然表现不一样,但实质上无差异;从道观点看它们,都是道通为一的;万物都由原子来,精神都是道赋予。从无穷尽宇宙看,天地间距似一指。万物都与马相同,都是原子演化的、不同形态与表现。
可有它可的原因,不可有不可原因。道路是人走出的,事物是人称谓的。因为什么而成呢!自有它成的道理;因为什么而不成?不成有不成道理。因为什么而可呢?自有它可的道理;因为什么而不可?自有不可的道理。一切事物本来就、都有它成的地方;一切事物本来就、都有它可的地方。没事物是不成的,没事物是不可的。所以很小的草茎,以及很大的楹柱;丑陋癞头的女人,以及美丽的西施;千奇百怪的事情,从道观点看它们,都源自道的作为,都是道通为一的。万千事物有所分,就必然会有所成,有所成就有所毁,演化循环与更新。所以一切的事物,从通体看就没有、完成毁坏的区别,都是道通为一的。只有那些通达人,才能了解到这个、道通为一的道理;因此他就不会去、固执自己的成见,而寄寓道的功用。依道功用去行事,就可以无所不用,就可以无所不通,就可以无所不得。道的功用那就是:遵循自然的道理,顺着自然路径走,不知它的所以然,这就是道的境界。耗费心神地努力,去求事物的一致,而不知事物本身,就具有同一性质,这是所说的朝三。什么叫做朝三呢?有个养猴子的人,拿着橡栗喂猴子,他对猴子这样说:“早上给你们三升,晚上给你们四升。”猴群听了都生气。养猴人对猴子说:“那么早上给四升,晚上给你们三升。”猴群听了都高兴。名和实都未改变,然而猴子的喜怒,却因前后的表述,有了不同的变化。这是顺着猴子的、主观心理去表述,使得猴子满意了。所以圣人不去走、分辨是非的道路,而是能调和是非;悠然自得生活在、自然均衡境界里。这样就可以叫做、物我各得其所了,物我都顺任自然。
古时候人的智慧,达到很高的境界。达到最高境界者,认为宇宙的初始,未形成具体事物。这种认识了不起,尽善尽美无复加。次一等的则认为:宇宙初始的时侯,是存在着事物的,但无区分和界域。再次一等的认为:事物虽然有分界,但是不曾有是非。从有是非的显现,大道就有了亏损,由于大道的亏损,私爱随之而形成。果有形成与亏损?果没形成与亏损?若是私爱形成了,若是大道有亏损,则有昭文的弹琴。若无私爱的形成,若是大道无亏损,则无昭文的弹琴。昭文是善于弹琴,师旷是精于乐律,惠施靠着梧桐树,喜欢高谈阔论的,他们三人的技艺,达到登峰造极了,所以载誉到晚年。他们各有所爱好,并且炫异于别人;他们各有所爱好,而想显示授别人。别人不必要了解,而勉强人去了解;因此他们终身是、迷于坚白论偏蔽。然而昭文的儿子,终身继承其父业,一样没什么成就。像这样算有成就,我们也算有成就;他们若算不成功,那么别人以及我,都谈不上有成功。他们执迷的坚白,迷乱世人的炫耀,这是圣人摒弃的。放弃主观的偏见,并寄寓道的功用,以便心空明虚静,观察事物的本然,随顺自然待事物。
现在暂且在这里、发表这一番言论,但不知道这些话,和其他人的言论,是一样的相同呢?还是不相同的呢?无论同类不同类,既然发表了言论,都应算是一类了。既然如此请允许、我来试着说一说:宇宙有一个开始,之前有个未开始,在未开始的前面,还有一个未开始。宇宙之初的形态,仅有原子般大小,之前宇宙是个无。在这个无的前面,同样还是一个无,还是一个无前面,也同样的是个无。忽然产生了有无,却不知道有与无,谁是真正的有呢?谁是真正的无呢?现在我说这些话,不知我真说了呢?还是真的没有说?天下没什么能比、秋毫末端更大了,宇宙初有原子大,可说泰山是小的;没有人的寿命比、夭折婴孩更长寿,彭祖八百岁算短;因时速决定年岁。天地是和我共生,万物和我化原子。既然合而为一了,那还需要言论吗?既然已称作一了,能说没有言论吗?自然存在的虚一,加言说的虚生有,一虚生有就是二,阴阳和合生出三;这样继续往下算,让最精明人计算,也不可能算得清,何况平常之人呢?所以从无到了有,延伸变化到了三;何况从有到有呢?没必要再计算了,顺应自然道行吧!
道不曾有过分界,语言不曾有定说,为了争一个我是,划出许多的界线,请让我来说一说:例如有左及有右,有伦序及有等差,有分别及有辩论,有竞言及有争执,是界限八种表现。天地以外的事物,圣人存而不去论;天地以内的事情,圣人研究不评论;对古史*载的、善治社会的君王,圣人评说不争辩。天下事理有分别,也就会有不分别,有辩论就无辩论。有人会问为什么?圣人是胸怀广大,圣人能包容一切;而一般人则是会、争辩不休求炫耀。所以凡事有争辩,总因人们处事时,有看不见的一面。大道是不可名称;最了不起的辩说,就是不必要言说;具有最大的仁义,是不会有偏爱的;具有最大的廉洁,是不必表谦让的;具有最大的勇敢,是不伤害他人的。道可表露可讲出,那么就不算是道;言可争辩总是有、表达不到的地方;仁若常守滞一处,就有偏颇不周全;廉若显露出形迹,就会变得不真实;勇若内怀有害意,就不能够成为勇。若对这五种情况,不刻意地去表现,就会圆满近于道。所以能够停止于、自己不知的境界,就是明智到极点。有谁能够去通晓,不用语言的辩论,不用称说的大道;若谁能知晓此理,那就可以称得上、他有天然的府库,不论怎样地注入,它也不会显满溢;无论怎样地取出,它也不会显枯竭;而且不能够知晓、它是来源于何方。这叫潜藏的光明。
从前尧相问于舜:“我心想要去征伐,宗和脍以及胥敖,上朝时牵挂三国,总是心神不安宁,这是什么缘故呢?”舜就对此回答说:“那三小国的国君,就好像是生存于、蓬蒿艾草的中间,你何必放在心上?从前有十个太阳,它们一块儿升起,一起普照着万物,何况大道的光辉,远远胜过太阳呢!”心融大道无牵挂。
啮缺这样问王倪:“你可知道万事物,有共同的标准吗?”
王倪对此回答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啮缺继续相问说:“你是否能够知道,你不明白的东西?”
王倪同样回答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啮缺再继续相问:“那么世上万事物,都是无法知道吗?”
王倪就对啮缺说:“我怎么会知道呢!虽然这样姑且让、我来尝试说一说。怎么知道我说的,知并不是不知呢?怎么知道我说的,不知并不是知呢?我现在就来问你:人睡潮湿的地方,就会患上腰痛病,或致半身的不遂,泥鳅也会这样吗?人爬高树会惊恐,猿猴也会这样吗?人和泥鳅及猿猴,三者究竟谁懂得、居住舒服的标准?人是喜欢吃肉类,麋鹿喜欢食草芥,蜈蚣喜欢吃小蛇,猫头鹰和黑乌鸦,则是喜欢吃老鼠。人和麋鹿及蜈蚣,还有猫头鹰乌鸦,四者究竟谁懂得、什么是真正美味?猿猴和猵狙配偶,麋喜欢与鹿交配,泥鳅则与鱼交尾。美女毛嫱和丽姬,世人认为最漂亮;但是鱼见了则是、深深潜入水底下,鸟见就飞向空中,麋鹿见了速逃离;人鱼飞鸟和麋鹿,四者究竟谁懂得,天下真正的美色?所以依我的看法,有关仁义的论点,有关是非的标准,都是纷杂错乱的,我又怎么能知道,它们之间的分别?”
啮缺进而相问说:“你不了解利与害,品德高尚的至人,也不了解利害吗?”
王倪对此回答说:“进入物我两忘境,至人真是神奇啊!山林焚烧火焰高,不能使他感到热;江河封冻冰雪境,不能使他感寒冷;雷霆震撼着山岳,不能使他受伤害;狂风激起海浪高,不能使他感惊恐。品德高尚的至人,乘着云气驾日月,遨游于四海之外;世间生死的变化,对他都没有影响,何况利弊的事务?”
瞿鹊子问长梧子:“我听孔子引述说:'圣人是不会去做、世间琐碎的事务,不去贪图于利益,不会去回避灾害,不会喜欢于妄求,不会去拘泥于道;没有说话像说了,说话又像没有说,心神已经遨游于、尘俗世界之外了。'孔夫子认为这话,都是不着实际的,是轻率不当的话;然而我却认为是、精深玄妙的论述。不知你认为怎样?”
长梧子他回答说:“这话黄帝听到了,也会疑惑不解的,孔丘怎能了解呢?你未免太急躁了,见到鸡蛋就想要、得到报晓的公鸡,见到弹丸想立即、获取烤熟鸮鸟肉。
现我姑且说一说,你则姑且听一听。圣人与日月并明,心胸能包容宇宙,与万物吻合为一,置之是非于不顾,等同尊贵与卑贱。众人忙于辩是非,圣人大智却好像、十分愚昧无觉察。混合古今的变异,自己保持精纯一。万物都是同一的,互相蕴含且浑朴。
我怎么能够知道,贪生是不是迷惑!我又怎么能知道,害怕死亡像不像、自幼漂泊在异乡,而不知返回家园!丽姬是艾封疆地、守土之人的女儿,晋国征伐俘获她,当时她伤心地哭,泪水浸透了衣襟;等她到了晋国后,并被送进王宫里,与晋王同睡一床,同吃美味的佳肴,至此她才感后悔,当初不应该哭泣。所以我怎么知道,那些已死去的人,他们会不会后悔、当初不该恋生呢?
梦里饮酒作乐人,早晨醒来可能会、遇到伤心事哭泣;梦里痛哭饮泣人,早晨醒来可能会、有场欢快的打猎。当人做梦的时候,不知自己在做梦,有时睡梦中还会、占卜问梦的吉凶,醒后才知是做梦。只有觉者才知道,人生是一场大梦。愚人自以为清醒,以为什么都知道,什么君呀臣呀的,真是浅陋之极呀!孔丘和你在做梦,我说你们在做梦,其实我也在做梦。上面讲的这些话,可说是荒诞离奇,或许在万世之后,能遇到位大圣人,知晓此番话的理,怕也偶然遇上吧!
假如我和你辩论,你的观点胜了我,而我没有能胜你,那你果真是对的,我果真是错了吗?我的观点胜了你,而你没有能胜我,那我果真是对的,你果真是错了吗?难道我们两个人,有一个人是正确,有一个人不正确?还是我们两个人,同时都是正确的,或是都不正确呢?我你都无从知道。而且世人原来就、承受蒙昧与晦暗,我们又能够让谁、作出正确的裁判?观点跟你相同人,假如请他来裁判,既然你们观点同,他怎么能评判呢?观点跟我相同人,假如请他来裁判,既然我们观点同,他怎么能评判呢?观点不同于你我,假如请他来裁判,既然观点异我你,他的观点存疑问,他怎么能评判呢?观点相同于我你,假如请他来裁判,既然观点同我你,他怎么能评判呢?如此看来我和你,以及其他的人们,都不能评判对错,还能期待谁人呢?”
“何叫用自然分际,调合一切是与非?”自然分际那就是:道通为一无分别。“所说事情有个是,就便会有个不是;有成便会有不成。是若果真是个是,就和不是有区别,这样就不须辩论;成若果真是个成,就和不成有区别,这样也不须辩论。对立变化的言论,它们相待而成立,要使它们不对立,那么就要运用到、自然分际来调合,使其顺应于变化,就能融汇于大道。忘掉生死和年岁,忘掉仁义与是非,逍遥于无穷之境,寄身于无尽之域。”
影子之外的微阴,微阴这样问影子:“刚才你是在行走,现在你又停下来;刚才你是坐着的,现在你又站起来。你怎么就不能有、自己独立的操守?”
影子这样回答说:“我是因有所依赖,才会变成这样的!我所依赖的东西,同样又有所依赖,才会变成那样的!我所依赖的东西,难道像蛇的蚹鳞,像鸣蝉的翅膀吗?我怎知道这现象,因何缘故是这样?我又怎么能知道,因何缘故不这样?”
过去庄周在梦里,见到自己是蝴蝶,欣然翩翩地飞舞,悠然自在各处游,根本就没有知晓、自己原来是庄周;突然从梦里醒来,自己分明是庄周。不知是庄周做梦,梦里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在做梦,梦里变成庄周呢?作为庄周和蝴蝶,必定是有区别的。这种转变叫物化,都是道在运用着、原子细胞的转化;也是道在运用着、智能情感的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