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现存《饮水词》中,题目标明“悼亡”的有七阕。
未标明题目而追思亡妇、纪念旧情的有三、四十篇。
占纳兰性德词创作的比重相当大,这是历来词人悼亡之作最多的。
纳兰性德的悼亡词不仅开拓了容量,更重要的是赤诚淳厚,情真意挚,几乎将一颗哀痛追怀、无尽依恋的心,活泼地吐露到了纸上。
纳兰性德,有极富戏剧色彩的人生历程。许多在别人看来非常矛盾、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和谐地交融在他的生命中。
生为满族人却痴迷汉文化。身处喧红闹紫、高门广厦之中,心却游离于繁华热闹之外。
地道的满族八旗子弟,结交的却都是大他十几岁甚至几十岁的汉族落魄文人。
走在仕途,却一生为情所累。翻开他的《饮水词》满目的“眼泪”、“伤心”、“断肠”、“惆怅”。
细细地品味纳兰性德的悼亡伤逝词,我们可以从中,解读出他凄切的“人性美”。
一、情真凄美的自然表达
纳兰词以其深婉、真纯,一扫元明以来浮艳颓靡之风,为沉落多年的词坛,注入了一股生气活力。
纳兰主张“诗乃心声,性情中事也。”
据徐乾学《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载:
“卢氏(纳兰妻)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卒,时年21岁。卢氏18岁于归,与纳兰伉俪情笃,仅得三载。”
《志》谓:“抗情尘表,则若视浮云;抚操闺中,则志存流水;于其殁也,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犹多。”
足见纳兰与其妻深具的琴瑟音通的心谊,也就能理解悼亡之篇何以如此大恸。
正当纳兰仕途春风得意而名满天下之际,爱妻逝去,严重创伤诗人的心灵心境。
“侧帽风流”顿成“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凄咽,其词风也随之播迁。
纳兰笔下的夫妻之情该是多么幸福美满呢,纳兰又是如何表达这种对爱妻的真挚之情的呢?
我们从他的悼亡词里可以看到。
昔日夫妻的嬉戏欢乐:
“花径里,戏捉迷藏,常惹下萧萧井桐叶”。
(《琵琶引》)
感受到守岁时的恩爱之情:
“记巡檐笑罢,共捻梅枝。还向烛花影里,催教看,燕蜡鸡丝”
(《凤凰台上忆吹萧》)
琢磨出见物思人的爱恋心理:
“丁宁休曝旧罗衣,忆素手为予缝绽”
(《鹊桥仙》)
体会到物是人非的痛苦悲伤:
“几会偷湿青衫泪,忽傍犀奁见翠翘”
(《鹧鸪天》)
在纳兰对往事点点滴滴的回忆中,可见这位承平贵公子与妻子之间的相亲相爱。
纳兰及其前辈们是生活在封建社会里的封建文人,在那个时代,夫妻关系是不平等的。
他的悼亡词向世人表明,这种“情”是催人泪下,净化人心灵的夫妻间的圣洁情感,纳兰的思念是那样的深广而绵长,他的悲痛是如此的深沉而生生不已,他所给予读者的是人世间最珍重的人情和人性,是高尚和纯洁。
现实的思念和哀痛还不够深,即使是在夜里、在梦里,纳兰的内心也从未离开过妻子一步。
卢氏三周年忌日时,纳兰于睡梦之中,见亡妇淡装素服入梦,二人“执手哽咽”竟夜私语,卢氏临别时说:“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朗圆。”纳兰醒后大为哀痛,赋长调《沁园春》以记梦。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塌闲时,并吹江雨;雕阑曲同依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读,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此词悱恻缠绵,声声血泪,当与苏轼的《江城子》记梦词相媲美。
上片以低婉的叹息起笔,叹息亡妻早逝命薄,接下去写往日的夫妻恩爱情景,反衬出今日永别的苦情,梦醒后的凄清难禁。惟有在更深人静时独自痛苦一场了。结尾处再点梦中“只灵飙一转”为之无限的惆怅,无穷的恨憾。
下片进一步刻画出苦苦追寻亡妻的踪影和追寻而不可得的沉痛心情。这里用料想之情景表达了对亡妻的爱恋和深深的怀念,结尾处又以幻景谱叙衷肠。
全片委曲跌宕,一波三折,低回深婉,哀怨动人。
盛冬铃《纳兰性德词选》言:
“生离,还有他日重圆的希望;死别,则又人间天上,从此相件无因。
偶尔梦中一游,相对倾诉衷肠,纵然恍惚迷离,醒来也会对尚能记起的每一细节都追怀不已。
梦境中的短暂而又不甚分明的团聚,是对永诀后刻苦相思的安慰,但执手哽咽,本已黯然神伤,事后既知连这也不过是镜花水月,那就更添惆怅,倍觉凄凉了。‘赢得更深哭一场’‘料短发,朝来定有霜’正是作者伤心的自白。”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纳兰众多以梦中抒怀的词篇中,也有一些形式内容比较活泼颇具浪漫特色的篇章,成为纳兰“哀感顽艳”悼亡词中一抹亮丽的色彩。
记梦、写梦之作在古典诗词里常见,它作为人生情感的一种补偿,往往把郁勃经久的情结表达得更加真切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