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村里已经打了好几回电话催我回去把土地确权的事落实一下。好不容易等到端午放假我抽空回来了。
签完字正准备离开村委会,突然撞见一个男人高举着办白事的白幡骂骂咧咧地冲进了村委会办公室。大热天的却穿着棉衣配短裤,一只脚趿拉着一只红色拖鞋,另一只脚套着大棉靴。嘴里嚷着“我要*了你们!***!”
不对,这个声音好熟悉!再仔细看看,竟然是张俊,心里被莫名扯了一下。
“俊呐?别闹了,乖,跟妈回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年妇女跛着脚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了进来。来人正是张俊他妈妈周婶。我再熟悉不过的人却又那么陌生。仅三年没见,她却已经像老了十岁。
他们两都没注意到我。周婶费劲地去拉拽张俊,一边跟村委会的人点头哈腰的赔礼道歉。张俊人高力气大,周婶被他扇了好几巴掌在身上脸上。村委会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张俊,快跟*回去,雅雅回家了呢!回去晚了就见不着啦!!
我心里已经是被刀在刮了。他们嘴里的雅雅就是我。我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张俊一听这话到真的听话了,乖乖地跟着周婶转身要走,看见我对我咧嘴笑了一下,周婶也注意到我,像看见瘟神一样赶紧护住张俊的眼睛哄着他出门。转角处,周婶回头看了我一眼,愤怒?恨?无奈?那一眼意味深长,看得我心头已经滴下了血。
我飘忽着出了门,身后传来一阵阵叹息“唉!一个前途大好的小伙子哦,就被这么个利欲熏心的女人给毁了!”“谁说不是,外表看着是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哪想到竟然是个毒妇”那毒妇两个字铿锵有力,被刻意加高了好几个分贝。
走在村里,一群群刚看够热闹的村民们看见我都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隔老远就啐口唾沫在地上。
我每迈一步都感觉好艰难。家也没回去看看就仓皇失措地逃离了这里。
(2)
张俊就住在我们这条胡同第一家,出胡同的必经之地,与我同岁。
小学初中我们都很默契的前后脚的去上学。开始是巧合,后边变我到他门口了就磨蹭会或故意咳嗽一声或大声叫路上来回的行人,他出来了我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前边走。有时我晚点出门,就会远远的见着他在胡同口往里张望,看见我了就一步三后退地往前走,直到我快追上了才大踏步前进。
我们都保护着这种默契。虽然我们不说话,在学校更是暗自较着劲地争第一。小学到初中,第一第二总是我俩承包了。
他家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他爸爸早早就给他们几个立了规定,谁能考上一中谁就继续上。
所以张俊学习是真的非常刻苦。中考也不出所料地考上了一中。高中住宿,每一个星期回家一趟。我们依旧很默契的一起坐车一起回家。
彼此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一句交流都没有却心有灵犀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的意义。所以当他在高一下学期回家的车上拉起我的手,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顺应自然。没有海誓山盟却铭心刻骨。
我俩上了同一所大学,甜蜜得冒泡的我们计划着毕业了就结婚。
单纯的我俩从没设想婚姻要参杂的东西太多,不是你爱我浓就可以了。
毕业第二年,我们分别向家里公布了我们在一起,并且计划结婚。
我爸妈脸黑了,当下不同意。
“我们供你读了那么多书,兜兜转转你又回村里结婚。不瞎闹了吗?”
“你也不看看那张俊家是什么条件。好,咱们不谈经济条件,可你看他那爹,那弟弟妹妹。没一个省心的。就他读书多,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要是嫁过去就得跟他一起还恩,一起拉帮小的养着老的。不是嘴上爱就可以的傻闺女.”
“好,就算你愿意。可那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正事不干,烟酒赌全粘,脾气暴躁,不如意操起家伙就打他妈。你说你去了怎么相处?张俊从小就受这种环境熏陶,时间久了他对你不会学他爹吗?那张俊妈妈长期受气你去了她再受不了你把这些年的气都撒你身上。”
我明白,爸妈说的都对。可我真的很爱张俊。他们说的这些我都认为我们可以克服。
张俊那边,他爸妈听说我们一起的消息,没有特别的反应,他妈周婶淡淡的说“雅雅是个好姑娘。”他爸说“早知道你们两的事了。都心甘情愿的,咱们可不学彩礼买房买车那一套。想结婚找个日子领证就行了。”
这些话是当着我的面说的。当时我拽着张俊,指甲都扣进他肉里了。
事后张俊跟我道歉,说他会一辈子对我好。我也想得开,开慰他“没事,我爱的是你。”我甚至想好,哪怕没彩礼没车没房我也愿意跟着他。
张俊弟弟张义打小就和他哥哥相反,学习一塌糊涂。用他自己的话说就不是上学的料。初中混毕业了就出去闯社会了。当过小混混,当过工地小工,自己倒腾过小生意,没挣过什么钱,还间歇性地躺家里混吃混喝。
张俊曾劝他趁年轻赶紧学点谋生的本事踏实的生活。张义都置若罔闻,“上学的机会都给了你,我哪能像你一样!也不看我年纪轻轻就不上学挣钱供你!”张俊也是很无奈。
不成想我们这边计划着结婚,张义那边也拉回来一个女友嚷着要结婚。
那个女孩叫燕燕,外地来务工的一个女孩。跟了张义三年多。两人一直没玩够就一直没有提结婚的事。这会听到我们打算结婚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就坐不住了。
燕燕提出要18万的彩礼,要一辆车,最好在市区买套房。这对于张俊他们家来说真的是很难办到的。但燕燕不容商量。吵吵着要达不到要求这婚就不结了。
张俊爸妈急得团团转,估计着是觉得供了张俊上学,。而我又是从小就心甘情愿跟着张俊的,跑都跑不掉的准媳妇。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女孩愿意嫁给张义。张义那边又是那么不上进没个正经谋生之道错过了这个张义可能这辈子就要打光棍了。
他爸妈跟张俊商量我们愿意结就结,家里不会出一分钱。还让张俊把他手上的存款拿出来给张义凑凑彩礼,就当还这些年供他上学的钱了。不够的再让我凑凑,拿出大嫂的风范来。
张俊跟我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恍惚,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我有些心疼他。但心里的不甘已经正在生根发芽。
张俊把他手里的积蓄都拿了出来,顺带着把我们两共同的一张卡里的钱都取了出来。那张卡是我们每个月都往里分别存的爱情基金。我找他闹过,他说“对不起,但我们都要结婚了还分那么清楚干嘛?钱以后又不是不可以挣回来了!”
第一次, 我觉得我自己的退让是不是不值。
燕燕非常清楚张俊家的情况,明白自己漫天提的要求他们家就是砸锅卖铁也满足不了。在他们想方设法凑了十万,再找个亲戚买了两二手车后勉强答应婚事。张义心满意足。
但婚房没解决燕燕也是不甘心。当时他们住的是刚翻新的一处宅子。他们家还有一处废弃的宅基地,有三间摇摇欲坠的破房。
燕燕说话掷地有声“婚房也没安排好。结婚后我们住哪啊?爸妈,你们知道吗我和张义就要有宝宝了。要不这样,这处新房我和张义住。大哥大嫂读书多有本事,爸妈对大哥也付出得多,那处老宅子比这个地方还大呢。大哥大嫂和爸妈就去那里住吧。”
张俊爸妈笑容僵住。却架不住燕燕时而甜言蜜语时而步步紧逼时而拿肚子说事,最后竟答应了她的要求。
张俊跟我转述的时候,我气急“你没争取一下吗?那老宅子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他闷着声说“他们确实是对我付出的多。燕燕又*了。让着他们点怎么就不行了呢!你到底在计较什么啊?那么不懂事呢?”
想想自从跟家人坦白要和张俊结婚开始,他父母从没有真正的为我们的婚事考虑过任何事情。对燕燕提的要求却是有求必应。张俊的态度也是这么不清不楚,没有丝毫为我们之后打算的影子。我对我们的未来越来越越看不到希望。
如今,从不争取的我换回来的是相爱十几年的张俊一句不懂事。突然,我就觉得听他讲他们家处理的事情就像听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别人家的事。
“张俊,你听好了。我同意和你结婚,要求不高,你们满足了燕燕什么条件就照份满足我。否则咱们只能说再见了!”我已灰心,试图用这种方法激他一下。
“雅雅,算我这么些年看错你了!分手就分手!”张俊就这么负气离去。我两也就这么分开了。
(3)
分手了我没有想象中的难过,或许经历准备结婚这一经历我已经对这段感情疲惫了,或许我根本就没那么爱。
但对我的风言风语却来的猝不及防。都说我嫌贫爱富,为结婚不要公公婆婆住,挤兑一个外地孕妇,作风不好借结婚敲诈一番再趁机分手去投奔有钱人……村里闲话传得非常快。爸妈劝我不必要为了这些耽误精力,不值得。我去了外地上了班。
再次得到张俊的消息是张义结婚的时候。
那天应燕燕要求,排场很大。但接完亲回家拜堂时,张俊突然一反往常,堵住大门,任谁也不让进。嘴里来来回回只是一句“这是我和雅雅的房,谁都不让进!”样子近乎癫狂。大伙看热闹不怕大,好些人还在起哄张俊看好房,别丢了媳妇也丢了房。
张俊疯了。燕燕和张义也差点黄了。最后周婶他们答应以后不踏进新房半步,也不要张义他们养老,每年再给他们生活补贴才把燕燕给哄了回来。
而我们家也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被人们指指点点。都说是我逼疯了张俊。张俊爸爸也多次拖着张俊去我们家找我爸妈讨要说法。爸妈已经完全不能正常生活。我把他们接到了我身边。对他们我愧疚万分。
多年不回老家,没想到再次见张俊是这副光景。恍惚间总看见清晨的胡同口那个背着书包往里张望的少年。
(4)
过了几天接到朋友电话,说张俊他妈妈带着张俊在屋里开煤气自*了。
原来那天张俊被哄回去后没看见雅雅,非常暴躁地左打右踢,周婶被推到台阶下摔折了胳膊。时下正是收麦子的季节,周婶着急。偏偏张俊他爸爸又是个既不干活又不心疼人的主,每天骂骂咧咧嫌她干不了活还要有人伺候,骂张俊拖累人。眼看麦子没人收,张义除了来要钱别的都不管,张俊除了出去疯癫就是在家折腾。打电话给闺女回来帮帮忙又被拒绝。一时想不开带着张俊去另一个世界了。
我听后唏嘘不止,如果当初,我和张俊不计较那么多,结婚出去工作,生活是不是又是另一番景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