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早在1876年夏天,在首次节庆演出的日子里,我已同瓦格纳告别。我无法忍受模棱两可的东西;自从瓦格纳返回德国后,他一步一步地堕落到让我鄙视的地步——甚至堕落到反犹太主义……当时,的确到了告别的紧急时刻:不久我就获得对此的证明。里查德•瓦格纳,表面上是大获全胜者,实际上却是一个腐朽和绝望的颓废者,茫然无助,疲乏崩溃,突然跪倒在基督的十字架前……针对这样可怕的表演,难道当时没有德国人,脑袋上长有眼睛、良知里拥有同情?难道我是唯一由于他而——受难的人?——够了,对我本人来说,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犹如一道闪电,照亮了那我离开的地方——给我带来一阵事后的战栗,就像一个毫不知觉地躲过一场可怕危险的人。当我孑孓一人,继续向前时,我浑身颤抖;(思庐哲学编辑)此后不久我就病了,不止是病了,还感到厌倦,——出于对一切的不可抑制的失望,而原先我们现代人对这一切还留有热情;厌倦,由于对到处被挥霍的力量,工作,希望,青春和爱情而感到的失望;厌倦,还因为对那些全部理想主义的谎言和良知的弱化反感,而这种弱化在这里再次战胜了一个最勇敢的人;最后,但不是最不重要的,厌倦还源自对一种无情的猜忌的忧虑——从此刻起我被判定,要更深地不信任,更深地蔑视,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深地陷于孤独。因为除了里查德•瓦格纳,我别无他人……我永远地被判决为德国人……
02
从此刻起我孤独一人,对自身也疑心重重,当时不无愤怒地采取反对自己的立场,而去赞同恰恰伤害我、冷酷地对待我的所有人:我就这样重新找到通往那勇敢的悲观主义的道路。而这种悲观主义是所有理想主义的谎言的对立面,同时,就我看来,也是通向我自身的道路,——通向我的使命……那种隐蔽和专横的东西, 对此我们许久以来没有名称,直到它最后证明自己,是我们的使命,——我们身上的这个暴君向我们发动了一场可怕的复仇之战,由于我们躲避它或者从它身边溜走的尝试,由于每种过早表现出的谦恭,由于我们对那些与自己不同类的人一视同仁,由于每次如此值得重视的活动,如果它会分散我们对于主要任务的注意力,——唉,由于每种德行自身,而它们能帮助我们抵抗最本真的责任的严酷性。(思庐哲学编辑)每当我们想怀疑对我们的使命的权力,每当我们开始在某些方面放松自己,每次的答案是病态。奇特,同时又可怕!我们的放松,是我们不得不付出最沉重的代价的原因!如若我们以后想恢复健康,我们就别无他法:我们必须承负起,比我们先前曾承负的更重的担子……
瓦格纳最后一部歌剧《帕西法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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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在非常有力但模糊不清地被称为“无休止的旋律”的东西中,现代音乐跟踪着它的意图。由此大家可以明白,人们向着大海走去,渐渐地失去在地面上的平稳脚步,最终无条件地把自己交付给自然力:人们得游泳。在古老一些的音乐中,在优美或庄严或火热的交替中,在快速和徐缓的乐章里,人们要做的是截然不同的事,即得跳舞。这里必须要有尺度,要遵循对某种同样均衡的时间和力量等级的要求,而这迫使听众的灵魂进行一种持续的沉思,——这种来自沉思的凉爽空气和兴奋的温暖气息,互相作用,而所有优秀音乐的魅力,就建立在这种作用上。——里查德•瓦格纳要的是另一种运动,——他推翻了至今音乐所需要的生理条件。游泳,飘移——不再行走和跳舞……也许以此那决定性的话已经说出。那“无休止的旋律”正是想打破所有时间和力度的均衡,时而它还嘲弄了这种均衡自身,——它恰恰在这点上富有发明,即对一只较老旧的耳朵来说,这种旋律听起来是对节奏的违背和亵渎。从对这样一种鉴赏力的模仿和掌握中,滋生出对音乐的一种危险,一种大得我们无法想象的危险——节奏感的彻底蜕变,混乱代替节奏……当这样一种音乐越来越紧密地依靠一种完全是自然主义的、不受任何表现力法则控制的装模作样和形体艺术,除了效果,不要求其他时,这种危险便到达了顶峰……为了富有表情(espressivo)可以不计一切代价,音乐的作用在于服务,在于当姿态的奴隶——这是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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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难道就像现在音乐的演讲艺术家们相信的那样,在任何情况下达到一种再也无法超越的浮雕似的效果,这是一次演讲的第一品格?比如,要是把这样的方法用在莫扎特身上,这难道不是违逆莫扎特精神的,那欢快、热情、温柔和充满爱意的莫扎特精神的真正的罪过?谢天谢地,他不是德国人,他的严肃是一种善意和纯真的严肃,而不是一个德国式庸人的严肃……更不用说那“石像客人”的严肃了……你们以为,所有的音乐都该是“石像客人”的音乐,——所有的音乐必须跳出墙壁,进入听众的内脏进行震撼?……这样音乐才有效果!——不过对谁有效?对某些一个高尚的艺术家永远不想施效的人,——对大众!对幼稚的家伙!对自命不凡的人!对病态者!对白痴!对瓦格纳的追随者!……
来源:《瓦格纳事件/尼采反瓦格纳》,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
作者:尼采
翻译:卫茂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