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 树 林
他们都是普通的士兵,他们的经历各不相同,他们有千万个倒下的理由,但他们仍在执着地前行.......
01
新兵连结束了。在结束的那一刻,池建忽然有种失落感,子弹打了5发、二中队(新兵连女兵连队)的女兵没认识几个,倒是对那个带队的女干部印象颇深,女干部叫徐丽,一米六六的个儿,扎着两条短辫子,脸圆圆的,皮肤有点黑,私下里大家都称她为黑玫瑰。池建记得上队列课时,她给做过示范,那个时候,所有的男兵的目光都聚焦了,聚成一个点。
她所在的连队是通信连,这个连队也是要男兵的,有线的活需要男兵干,诸如爬爬杆子,接个断头什么的,女兵多有不便,还是要靠兵哥。新兵下连之前,池建做梦都想跟着女干部走,到女儿国去。直到那天分兵时,名点完了,也没他的份,他随即一声长叹,无可奈何地死了心。池建离开新兵连那铺满细石子的操场时,女干部徐丽还没有走,正在指挥着穿得松松垮垮衣服的女兵往解放车上装行李。车开动了,池建眼圈突然红了,不知是为女干部还是在留恋新兵连三个月的风风雨雨,眼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喉咙哽咽了,以至于引得正从车下走过的小老乡黎玲死死地盯着他看。黎玲与池建是一个县的,与池建是高中时的同学,黎玲的父亲是县委的一名副*,在一中上学时,尽管池建与黎玲是前后桌,但两人基本上没说过话,黎玲有种优越感,骨子里有些傲气。池建是一个贫下中农的孩子,有自知之明,你不和我说话,我也对你理不着,自尊总得要吧。他们所在的教室房顶高高的,是苏式建筑,相连的是宽阔的楼道,地面是水泥的。只有一次,黎玲对池建表现出不一般,那一年学校开秋季运动会,池建为班里争了六个第一。黎玲站在楼道里等着池建,从身后拿出一包伤湿止痛膏,很秘密的样子,塞在池建手里,就小鸟般、飞快地、含羞着跑了,从那一刻起,池建的心就放飞了,如同经历的冬眠的蛇蠢蠢欲动了,现在池建搞清了,他所有的不安和向往其实为了一个人,黎玲。在新兵连的这些日子,他和黎玲一块到军人服务社买过东西,池建给黎玲买了一包花生米,让他新兵班的班长碰见了,那一周周末班务会,池建成了众人关注的人物、班务会思想改造的对象。
带棚的解放车在土路上转了几个弯,把池健他们送到了一所军营。这军营在一个小镇上,周围是农村,这感觉倒像是到了家,池健的老家也在农村,周围是茫茫的平原,平原上长满了绿色的杨柳。到家了,满目都是亲切感,但随之而来的是,心凉哇哇的。既然是这个样子,我出来当兵干什么?走进宿舍,床板就贴近地面放着,一块接一块地排在一起,池建数了数十四块。池建有爱起夜的习惯,他想在当门的一张床板上打开被褥,被老兵孙玉洪很强硬地阻止了:那是你睡的?那是班长的位置,知道不?连这个都不懂,你们这些新兵就是欠修理。池建想,他把我们看成什么了,还修理,要修理不就是修理东西吗?!池健坐了2个多小时的汽车,累了、乏了,他就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或躺下来休息会儿。他呆呆地站在地中央、一手提着背包,一手抓着脸盆,等待着老兵给安排位置。
营区的高音喇叭很响地放着战友之歌:“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声音都快把屋顶上的土尘抖下来了。他们住的是平房,看起来有些年岁了,外墙皮有的地方脱落了。
老兵孙玉洪说,下了连就要开始正规训练了。孙玉洪已当了四年的兵,中等个,一脸的疙瘩子,是“青春美丽豆”。看池健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笑嘻嘻的。孙玉洪就说:“先别笑,有你哭的时候。”
池健说:“班长,请多关照。”新兵都叫老兵“班长”,这几乎成了规矩,他也跟着这么叫。
孙玉洪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笑,接着脸暗了下来,像忽阴忽亮的天。
与老兵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同训练的日子,从这个带月的夜晚开始了。这一夜,天上的月亮真圆,后来池建记起来了,这一天是正月十五,怪不得月亮这么圆呢。临睡前,孙玉洪就让池建他们几个新兵每人做了五十个俯卧撑,六十个仰卧起坐。睡下了,搞了四次紧急集合,以致于搞到第二次,池建他们裤子、上衣都不脱了。孙玉洪就拿着手电,一个被窝一个被窝地看,直到每人都脱到规定的水平。军人过集体生活,睡觉也有个标准,一个是不能光着,另一个不能合衣而眠,通常是千篇一律的裤头背心。
好像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吧,池建脚上就打了一层泡,手上脱去了一层皮,人没了精神,总有种睡不足的感觉。睡眼朦胧,真巴不得象生产队时,那个下雨天,不用下地干活了。在他艰苦的几乎要过不去的时候,黎玲给他来了一封信,黄色的信皮,拿到信的那一刻,他真想跑到山坡上打个滚。中午在一个没人的地方,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甚至开封时把信的一角都撒破了。黎玲的信口气平平的,象是面对面在与他交谈,主要是介绍下连的一些所遇所闻。池建认真地看着,每个字都印到了心里。下午操课的时间到了,他恋恋不舍地合上信,兴冲冲地向集合点跑去。
下连后半个月,下了一场雪。雪花染白了营房,染白了方方正正的操场,染白了在炊事班门前一字排开的咸菜缸。你别看缸那么多,其实里面主要是三样菜:辣菜疙瘩、雪里蕻、红萝卜。
太阳一出,雪水把营区的路冲泥泞了,阳光下亮晶晶地反着光。全体官兵一脚水、一脚泥从两排房子间空地上踏过来,走进四面透风的会议室里考《条令》。他们每人一个小方凳,席地而坐。不一会儿,手冻红了,脚冻痛了,有的老兵开始踱脚,新兵不敢。成绩张贴在宿舍正面墙上,池健考了63分,在全连分数倒数第二,比王学分数高些,王学只考了48分,不过人家王学在试卷上写了一句话:答得好,不如干得好。
讲评会上,老兵孙玉洪没提王学,却把目标对向了池建:还是高中生来?言行之意不语而明。48名新兵中,有9个高中生,池健是其中一个。
班长张消逝说,批卷时把成绩看错了,池健是83分,而不是63分。班长张消逝是机关的公务班班长,个头不高,能写会画,机关的每期黑板报都是他出的,他还给军区报纸搞过插图。因为与军人服务社的一个姑娘谈对象,被下派到了战斗班。后来,池建他们几个新兵星期天专门去瞧过那个姑娘,看过之后,大家都感到班长不值,那姑娘比班长还矮,还胖。
听了班长这句话,每个人的脸孔,突然一下子冰了起来。首先提出异议的是副班长金帅,金班副涨着黑红的脸:“我认为干什么事都要实事求是,这样对新同志有好处。”池健看见班长的脸一下子红了,红到了脖子跟。
班长宣布散会!
讲评会结束,池健想了几句诗:
给我提点意见吧,
让我更加完美和成熟,
给我提点意见吧,
让我更能承受压力和挫折
我是一个新兵
......
王学说,这不能算诗,只能算感叹。池建看了脸皮细白的王学一眼,心里有些纳闷,人家王学考得那么少,怎么就没一个人批评一句呢。
训练了一段时间,池健突然发起烧,头沉沉的,如粘在枕头上抬不起来,两片眼皮也牢牢地粘在一起。班长把池建的被子搬到了他的床上,他的床靠近炉子,炉火红红地燃烧着,舔着光滑的炉壁。正发烧的池建感不到热,盖了两床被子还感到冷。忽然,他紧合的双眼睁开了。恍惚中,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朵颤抖的小白花,生长在一块潮湿、沾着草屑的地面上。这是什么花呢,竟然在这寒冷的冬天开放。原来是个错觉,他做了一个梦。记起来了,这花是开在他家老屋的院子里,他当兵时,家里已经盖起了新房,还没有搬进去。妈妈站在院子里说:“孩子,好好干,咱家里三代才出了你这个兵。”回望时,池建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那朵花。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不听使唤,又倒头沉沉地睡去。炊事班给他做了三鲜馅的水饺,他吃不下,就让班里的其他同志吃了。他闻到了一股香味。一连三天,炊事班都派人送来病号饭。送到第四天,就不送了:为什么感冒这么重啊?听到这话,副班长金帅忍不住对池建说:“我看外边阳光挺好的,要不你出去活动活动?这对你的病也有好处。”
池建拉开了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的那一刻,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单双杠下站满了出小操场的新兵。见他出来,他班的新兵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像看外星人似的。到新兵连的这些日子里,池建最惊算的就是单双杠,尤其是单杠。他的臂力和腹肌都不行。每次到了杠下,他心慌、腿打颤。这天,池建迎着众人异样的目光,走到杠下,引臂、卷身,单杠第二练习,很轻松地完成了。接着,单杠第三练习立臂上完成了半个动作,臂立起来了,就差左手翻腕。
老兵孙玉洪走过来,高兴地拍着池建的肩头:“行行行,这病没白生。”这一次,孙玉洪是真的高兴,因为全连新兵中,完成了第二练习的也就是十几个,第三练习就更不用提了。
回到班里,孙玉洪高兴地对副班长金帅说:“池建已经完成二个半练习了。”
金帅正在看书,头高高地抬起来,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没说话。
吃过午饭,金帅对池建说:走,让我看看。
池建知道,副班长金帅想眼见为实。金帅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跟着。
到了杠下,金帅面向池建:来吧。
池建做第二练习,两次都没卷上去。
金帅:就这水平?说完,转身要向宿舍走。
池建坚决地:别走!
蹭地跳起来抓住杠,身子卷了上去。
“算完成了。”说着,金帅又要走。
池建依然坚决地:“不能走!”
抓杠、立臂、翻腕,单杠第三练习也完成了。
金帅转身走了,留下池建孤零零地站在杠下。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随即,池建猛得擦了一把眼泪,心里骂道:“没出息。”
当班副金帅走到班门口时,池建已经跟在了身后,他侧着身子先金帅一步挤进了班里。金帅在背后莫名地看着池建。池建后脑勺没长眼睛,看不见。
池建的病好了,生活又恢复了正常,起床、训练,盼着一天快快结束,好好地睡上一觉。一天天,“一二三四”的号子在营房上空飘着,伴着鸣飞的鸽子、叽喳几声掠过的麻雀,还有那只落到营房前面变电房上石头般的猫头鹰。这只猫头鹰,在池建他们每次起床前就落在那里,等到太阳升得高高的时候,它就不见了。池建感到好奇,一天晚上出完小操,他就约上雷坤向变电房走去。变电房的高处有个小窗子,池建对雷绅说:“上”。雷绅:“小心点着。”还是蹲下了身子。雷绅猛地踩到雷绅肩上,差点让雷绅坐在地上,雷绅:“轻点。”身子扭着把池建驮了起来。小窗的玻璃碎了一角,池建拿着手电往里照着。身下的雷绅:“看着了吗?”
池建不语。
雷绅:“看着了没?我问你呢。”
池建还是不语。雷绅:“要是你再不说,我就把你摔下来了。”
池建太了解雷绅了:“往下蹲,我要下去。”雷绅双手扶着墙慢慢地蹲下来。
雷绅:“看见了?”
“看见了,两个。”其实,池建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内墙一处碗口大的凹漕里边有鸟屎。
回来的路子,本来话就不多的雷绅一句话也不说,脸色沉沉的象夜幕一样的颜色。池建知道,这个时候你就是说什么,雷绅也不会理他一句,你就是说什么笑话他也不会有什么反映。一次池建给雷绅开玩笑:要是谁说相声,让你去当托,那算是倒了楣了。雷绅回了池建一句:你才倒楣呢。雷绅犯忌讳,有人在他后边吃东西,他都生气,生气别人把他的心眼“吃”了。
等他们回到班里,班长张消逝正在门外边刷牙,金班副早洗漱完了躺在床上看书。老兵孙玉洪站在宿舍空地上,目光向一个个床上扫着。每天这个时候,他就象警长一样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他要督促新兵快快地铺好被子做仰卧起坐、俯卧撑,班里顿时会响起嘎吱吱压床板的声音。
见池建和雷绅回来,孙玉洪问:“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池建:“上厕所了。”
“没问你。”孙玉洪两眼盯着雷绅。
雷绅:“看猫头鹰去了。”
孙玉洪嘟囔了一句:“看你们能看出个花来。”
熄灯号响了,兵们静静地躺在被窝里。在正对着门的西北角,烟火忽明忽暗的,班长张消逝正在那里吸烟,尽管看不到班长的表情,池建也能想象的出,这时的班长眉头紧皱着,不时地咬紧牙关。在东北角,副班长金帅正打着手电看书,墙上映出了一个光圈。
夜深了,池建起来小解。一个人影从炊事班后边的沟里爬了出来,这沟原来埋过白菜,等人走近了,池建发现是雷绅。
池建:“雷绅,你干什么?”吓了雷绅一跳。
雷绅:“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难道是在夜游。”
“你到白菜沟里干什么?”池建说着就要向白菜沟那里去。
雷绅拉住池建:“别去,我告诉你还不行吗?我是去看看扫把还在不在。”
“什么扫把。”池建终于明白了,怪不得副班长老说自己大小工作不主动,因为他一直没有主动的机会。有的新兵,天没亮就起来打扫院子,冲洗厕所。扫把轻轻,睡梦中是听不见的。他也曾起过大早,但人起来了,没有扫把。当他也准备实施藏扫把的计划时,连里作出规定,谁再早起就让谁在全连面前作检查。因为一次上政治教育课,一名抢扫把积极分子在课堂里打起了呼噜。
池健在大门口出黑板报时,班副金帅正领着全班在清理猪圈。池建对出板报有点基础,上小学时,他就干过这个事。下连后,班长张消逝私下里又给他开了几次小灶。
喂猪的活是炊事班负责的,打扫猪圈一个班一个星期。王学爱干净,进了猪圈挖了几铁锨,捂着鼻子出来了,把铁锨向雷绅手里一递:“雷绅,看你的。”雷绅瘦瘦的,属于“排骨队”一类的人物。而他的一双大手有力,单双杠玩得呼呼转。
雷绅什么也没说,埋头干了起来。雷绅的的父亲患结核病住进了医院,母亲精神不好,生活不能自理,家里的地全靠邻居亲戚帮着种。雷绅一个月给家里写一封信,每封信里夹五块钱,这是他省下的津贴费。家里从来没给他回过信。其实,回不回都一样,自家的情况自己心里清楚。
金班副感到雷绅不对劲,就对王学喊:“进来,把雷绅替出去。”
雷绅埋头干,不松手,班长张消逝走过来,夺过雷绅的铁锨:“和池健办板报去。”
池健正弓着身子在画板报的插图。雷绅对池健说:“我家里来信了。”池健和雷绅是一个乡的,高中时还是同学。池健没有停下手中的活。雷绅又说:“我家里来信了。”
池健才感到事情的严重:“信上都说了什么?”
“我妈犯病跑了。”
办完板报,两人就默默地回到了宿舍。金班副也带着队伍回来了,宿舍里顿时有股猪屎味。
王学正哼着小曲,他爱唱,他在唱:“我们亚洲伸出高昂的头......”。他一眼看见了雷绅哭丧着脸,就打趣道:“对象吹了?”
池健猛得从马扎上站起来。班长张消逝制止道:“池健!坐下!”
“德性?!”池健重新坐回原位,眼睛却瞪着王学。整个班里的气氛凝固了。
张消逝说:“都坐过来,我们开个班务会。”尽管大家都不服他,但他是班长,他说开班务会班里人还没人敢提出不让开。于是,全班十二名同志排成两列,班长坐在正前方。
雷绅的邻居也给班长来了一封信,信是给雷绅信的翻版。
班务会就是说雷绅这事的。班务会开了一半,成了捐款会。
金班副20元、张班长30元、王学50元......
雷绅一笔笔写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后面写了一个字用圈圈了“还!”
雷绅给他叔写了一封信,让他帮着去找母亲。
02
在一个星期天,黎玲陪着她的分队长徐丽来了。那天,池建正上岗,笔挺地在大门口站着,黎玲就与她的分队长大摇大摆从大门口过去了,接受了他的“检阅”。黎玲好象没看见他一样,可能把他当成了一棵树。其实,是因为她的分队长在眼前。
下连这一段时间,仿佛黎玲更飒爽英姿了,又变得文静了些,一头短发梳得顺直溜滑,一身普通的军装熨得笔笔贴贴,眉毛轻轻地划过,小脸仔细地擦过。
黎玲是陪着徐丽来找池建他们郭指导员的。下岗后,池建就发现黎玲在营区的东南角僻静的地方无所事事的转悠,引得连队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了,向她那里望。由于离得远,也只能看见一个或前或后的倩影。池建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了,在眼前挡一张大报纸也无际于事。不平静的心随即变成了痛,痛得阵阵发慌。阳光淡淡的,越过围墙,他发现山坡上的迎春花开了,金黄金黄的,瀑布般从半山腰流下来,他的情绪一下子落到了极点,拉开被子蒙头便睡。
刚躺下没多会儿,雷绅过来推他:“池建。”
池建:“别烦我!”
雷绅小声:“大门口有个女兵叫你出去。”雷绅接的是池建的岗,也下岗了。
池建一把掀掉被子向大门口走去,但等到了门口,黎玲已经走了。他只看到公共汽车喷出的一道烟尘。池建怅然若失地回到了宿舍。辛苦了一天的太阳正精疲力竭地缓缓落下,西边一片暗黄。
这半天的日子,池建仿佛感到白白地流过了,他没想到自己对黎玲恋得这么深。上中学时,黎玲不理他他没有多少感觉,只是感到她比别人有点特别而已。池建索然无味地吃过晚饭,就和雷坤去打篮球了。篮球场上孙玉洪和几个老兵也正在打篮球,池建看见孙玉洪的秋裤上打着两个补丁。在孙玉洪面前,池建和雷坤有点拘束,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会议室里,几个战士正在看电视《射雕英雄传》,池建和雷坤也走了进去。刚坐下,孙玉洪却跟了进来,把雷坤叫走了。池建跟出来,看见孙玉洪把雷坤叫到单双杠下。
池建感到心里堵得慌。在营房东边有一排杨树,树身大都碗口那么粗,白天可以看出树身都发青了,树枝上冒出了蚕蛹般的叶蕾。一棵树上吊着一个沙袋,池建就站定了向沙袋打去,一拳、两拳......,沙袋却突然不动了。池建抬头一看,一个人从后边把沙袋顶住了,是班长张消逝。班长手里拿着一支烟,在池建的印象中,没事的时候,班长好象手里总点着一支烟,尽管连队规定不让吸烟,时间长了,连长也就默许了。班长总穿着一身洗得有点发白的旧军装。班长已是第五年兵,超期服役了,如果没那档子事,去年就转志愿兵了。但也正是要转志愿兵,才被人告了一状。
班长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要不要吸一支。”
池建:“不吸”。
班长:“怎么今天没听到你唱歌啊?”池建与王学一样爱唱歌。
池建低着头。
“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
“别瞒我。”
“真的没有。”
“看来你是没把我当兄弟。”
池建抬起头来看着班长,眼圈突然红了。
班长不由地冒出了一句:天若无雪霜,青松不如草;地若无山川,何人重平道。
池建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声:“班长。”
张消逝轻轻地拍了拍池建的肩膀:“锻炼是个好东西。接着练吧。”班长喜欢围着操场跑步。
孙玉洪还在器械场给雷坤吃小灶,池建就跟在班长后边开始跑步。
班长说:“到了年底,我也该复员了。”
“你说我复员回去干什么呢?”
“家真是一个好地方,但怎么回去见同学、老师。”
班长说这么多,象是自言自语,也许根本没想让池建回答。
有多少次,班长的父亲来电话问:“转志愿兵的事,今年该差不多了吧?”班长的父亲是一名退休教师,爱面子。班长上高中时,他父亲给他教过课文,当着同学的面,他父亲不让他叫爸爸,而是要叫老师。每次考试要是他的语文成绩进不了前三名,回到他们父子在学校的临时宿舍,他父亲就要罚他的站。一次,张消逝忍不住说:“爸,我都大了,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父亲坐在圈椅里继续看他的书,好象根本没在意张消逝的感受。张消逝心里感到委屈,但他从来没当着人的面哭过。
池建发现班长不是在跑步,而是象在享受一个过程,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步幅,一个节奏。池建几次超过班长,象是在完成一项任务,不一会儿,身上就出了汗。他脱掉了外套、脱掉了绒衣、脱掉了衬衣、脱掉了背心,光着上身在操场上跑着,热气在他身上蒸腾着,直到累得精疲力尽,躺到在凉凉的土地上。
班长跟上来,手里提着池建一件件衣服:“起来,小心受凉了。”
池建从器械场边走过,孙玉洪已经不在了,雷坤坐在双杠上晃荡着双腿。见了池建:“孙班长要推荐我参加全团的大比武。”
“他说得算吗?”
“他是这么说的。”
池建想起刚才班长问过他:“想不想参加比武?”
雷坤沉吟了半晌:“我做梦都想去比武,真的。”
池建想,能参加比武当然是好事,比好了就是好上加好的事。连里的骨干大多都是从训练尖子里选出来的。要是让自己去比,他相信自己绝对有这个实力。雷绅是好样的,他也是好样的。雷坤的军事技能是孙玉洪手把手教出来的,池建的技能是赌气赌出来的。
03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雷绅的叔出去了一个月找雷绅的母亲,无功而返。雷绅家里没把这事告诉雷绅,怕影响他训练。
外面的田野活了,营区的土地也开始泛活,偌大操场上长出了青青的小草。又到了学车的时间。每年这个时候,师里都要举办汽车驾驶培训班。王学蠢蠢欲动。每到星期天,他都要占班里20%的比例外出,神出鬼没的样子。过了些日子,王学在连里放出风,学车的事非他莫属。他说,要请池建他们几个新兵撮一顿。
池建:“要请就抓紧请吧,要不通知忽然来了,来不及请怎么办?”
“放心。咱说话算数,绝不失言。”通知下来了,没有王学。连里却决定让王学去喂猪。这一天,王学先是站在窗子边望着空落落的操场,望着远处的山坡:“为什么不让我去......”
望够了,说够了。王学在班里压起了床板,压得床板吱扭扭响。班长张消逝说:“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王学嘟着个嘴不吱声,进入了默默无语阶段。
连里推荐赵文革去学车了,赵文革是个孤儿。赵文革临走时,想找王学谈谈,副班长金帅说:“谈什么谈?!走你的。”
不知是张班长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王学在床上躺够了,他卷起铺盖、去了饲养房。王学是城市兵,他父亲是一家企业的老板。
喂猪的王学吊着个脸,每次给猪加食时,都把桶敲得咣咣响。
喂猪的王学变了,变得不爱唱歌了。
班长张消逝对金帅说:“得找王学谈谈,别让他弄出什么事来?”
班副金帅:“不能,他又不是池建。”
张消逝想说:“这是什么话?”忍了忍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背了一个处分,张消逝好象所有的激情都耗完了。他从班里走出来,向猪圈走去。
王学正在屋里熬猪食,不理他。张消逝走出来,猪圈前面的菜地方正正的,让各班都整平了,光等着下种了。他顺着地埂去找他们班那一块,近前,里边洒满了猪粪,张消逝猜到这一定是王学*。
又一次班务会。雷绅突然说,他要去喂猪。
张消逝说:“不行。”
雷绅的心思池健知道,看到王学有难处,雷绅是想还债。他还想着王学捐给他的五十元钱。
雷绅把自己的想法和连长说了,连长说:“胡闹。”
王学学车找过他叔,他叔是后勤部门的一名团职干部。他叔满口答应了,让他回来等消息。
当王学把自己要学车的事告诉他父亲时,他父亲当时没说什么。刚放下电话就给王学的叔去了电话,郑重地提出:让王学在连队好好锻炼锻炼。王学学车的事就泡汤了。
池健的笔记本被金班副看了。池健把感受写成了诗。现摘录一首:
人民解放的使者
是祖国英雄业绩的象征
人民解放的使者
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光荣
请收下一个军人的敬意
请收下一个军人的祝愿
祝愿您
像高山上的劲松直立挺拔
祝愿您
跨上时代的骏马永远向前
——池健观烈士陵园有感
金班副正偷看池健的笔记本,被来串班的郭指导员碰见了。郭指导员个子高高的,挺拔威武,能说会唱,懂几样乐器。
见指导员进来,金班副急忙把笔记本往被子里藏,指导员还以为金班副在看什么“黄色小说”,最近听说,其他连在传看一本书名为《互动的心》的小说。
三班也有人看了。其实这小说不是黄色的,是一本爱情小说。
指导员命令道:“金帅,把东西拿出来。”
金帅就拿了出来,惴惴不安等指导员发落。指导员竟在马扎上坐下,仔细地翻着:我要诉说/枪口下的鸟群和鸟翅上的阳光/......./捧起飘落的羽毛/我想上战场。《枪口下的诉说》。紧紧抓住自己体内的一团火,执着前行/把军旅路上的荆刺烧光。《前行》。
指导员说:“写得好。”合上了笔记本。
“快要比武了,你怎么不出去练练?”
金班副的军事动作一般,尤其是单双杠完成个动作勉勉强强,这个指导员是知道的。金班副弄不明白,指导员为什么要问这些。后来,他弄明白了,但晚了。
指导员:“你感到新兵里边,谁可以参加比武?”
金班副想都没想:“池建。”
指导员:“我看,让他当个文书是把好手。”
金帅笑笑,轻轻地应着:“是。”心里想,真当了文书,参加比武可能就要没戏了。
比武的事眼看就要近了,连里的文书要调到军区报社学习。连长和指导员不得不考虑文书的人选,首先想到的是池建。
当指导员把连里的决定告诉池健,池建却坚决地说:“不”。
班长张消逝知道池建的态度,第一次对池建发了火:“你怎么不知道哪里沉哪里重啊。”
池建:“我知道,但我就是想比武。”
“谁说当了文书就不能比武了?”
“你见过历届文书有哪个去参加比武的?”
“那是他们不行。”
池建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他当了文书,就不能算做战斗班的一员,过去比武的事总是先从战斗班里选。
连里开始进行选拔赛,新兵、老兵一块来。
新兵里边比来比去,综合素质还是池建、雷坤最棒,但不可能都去参加综合课目比武。
这天晚上,两人盘腿坐在操场的一角,谁也没说话,都在盘算着心事。
池建说话了:“咱们是朋友,是不是?”
雷绅:“是。”
“哪咱谁也别让谁。”
雷绅低沉地说:“你去参加比武吧,我家里又来信了,俺爹去世了,我得回去送送他。”
池建:“......”,心想,人已经死了,回去又有什么用呢。他没有说出口,也不会说出口,那是把雷绅拉扯成人的爹呀。
月光清冷地洒下来,给大地、营房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颜色。
不知谁家的狗在汪汪叫着,使池建和雷绅都不由地想起家。入夜,此起彼伏的狗叫,让人心里慌慌的,又多了一丝活泛。狗叫、晚归的拖拉机的隆隆声,孩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这就是家园,想起来就想掉泪的家园。
雷绅哭了,哼哼呜呜地哭了,池建凑过去抱住他的肩,跟着掉了眼泪。
离开操场,池建做出一个决定,他找到连长和指导员,他说他要到连部来当文书。
连长:“想通了?”
池建有点大义凛然的意味:“想通了。”
第二天,池建打起铺盖准备往连部搬。雷绅抓着他的被包不让池建走:“还没定局呢,你就走?”
“这不管你的事。”
“不行。”雷绅还是紧紧抓住池建的背包不放。
池建:“闪开。”他想给雷绅一条出路。雷绅是高中生,文化底子不错,就是没钱上了。池建在想,这次比武如果雷绅成功了,他就能当上骨干,只有当上骨干,才有资格考军校。
池建问自己:这是不是太功利了点?为了雷绅就功利点吧。
04
当了文书,池建到城里的机会就多了。黎玲她们连队在城里的市南区,营房的前边也靠山,不过比池建他们眼前的山高的多、秀美的多。山上长满了松柏、山杏树和一些高高矮矮、疏疏密密的其它种类的树。顺着一条坡道,池建就来到了黎玲她们的连队。黎玲和她的战友们正在打排球,都穿着圆领衫,女孩特有的形体错落有致地显出来。
站在大门口,池建迟疑着,看着那么多女兵,不好意思往里进。一个小女孩在大门口玩,池建就对小女孩说:“小朋友,帮叔叔把那个阿姨叫过来好吗?”说着,池建指了指正在发球的黎玲。
小女孩拖着童音:“她是你朋友吗?”
池建说:“是。”
小女孩就跑跑颠颠的把黎玲叫过来了。
黎玲跑颠颠的来到池建面前,满脸桃红般地看着池建。池建发现黎玲比原来黑了点,结实了。
女兵们都向他们这边看,有的还故意喊黎玲的名字。黎玲扭头一笑。“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们顺着营外的坡道并排着往下走,两旁大树的影子班驳陆离的投在路上,林子里不时传来小鸟的叫声。
路边有个冷饮摊。池建问:“要吃冷饮吗?”
黎玲笑笑的看着池建,今天她仿佛吃了开心果总是满面春风:“喝桔子汁吧。”
池建就买了两瓶,每人一瓶,提在手上。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身下嚓嚓的脚步声。待一瓶汽水喝完了,黎玲把空瓶子接过来,一手一个,说是回去放在总机房里用来插花。在池建的眼里,于是仿佛有一束满天星和小叶菊在瓶口开放了,陪伴着坐在机台前的黎玲。
池建看着黎玲,黎玲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扭头看向山野,一处小路顺着山坡向上缦延,树林被小路分成了两半。黎玲给池建讲她们女兵爬这座山的经历,在黎玲的话语中,这山活了。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向这条小路,山下边是一小片石水塘。夏天了,石塘里的水有点温热。黎玲几步就来到了池塘边,把两个瓶子在水里晃着,瓶口不时发出咕嘟嘟的响声。黎玲提着两个瓶子站起来,两手向外叉开着,细腻的双手沾着晶亮的水珠。一扭头发现池建正直直地望着自己,顿时羞红了脸。
池建吱唔着:“我能不能抱抱你。”
黎玲笑道:“你想什么啊?”
池建有点尴尬说:“走吧。”说着向山上走去。
黎玲闭上眼睛:“抱吧。”池建就从正面把黎玲抱住了。
黎玲:“好了吧。”手里还提着那两个瓶子。“走吧,我该回去了。”
池建想送她,黎玲开玩笑说:“不用十八相送了。”
从石水塘边走下来,两人都有点恋恋不舍。池建想再抱抱黎玲,被黎玲妖嗔地阻止了:“你也不怕让人看见。”
池建看着黎玲迈着健美修长的双腿、浑圆的臀部微微翘着,向连队走去。黎玲一直走着,直到快走到营区门口时,才回转头,她看见池建还在那里站着,就狠命地摇了摇手中的瓶子。
从这一天起,高中时的黎玲与当了兵的黎玲在池建眼里仿佛成了两个人,现在的黎玲变得有血有肉、富有内容了。过去印象中,池建只感到黎玲漂亮。
等黎玲回到营区,排球场上的女兵早就散了,分队长徐丽背着手站在黎玲她们班门口,等黎玲走近了,徐丽看她的目光有多种意味,想从黎玲脸上看出点什么。黎玲就对着徐丽笑。徐丽说:“严肃点,傻笑什么?!”
黎玲还是嘿嘿地笑。
徐丽:“我问你,你上哪去了?”
“出去送我同学了。”
“为什么不请假。”
“我考虑着也就是一会,就没向你请假。”
徐丽被黎玲嬉笑、娇态的样子逗得严肃不起来:“一会,一会干了不少事吧?”
“分队长,你想哪去了。”
“下不为例。”
黎玲打了一个立正:“是!”
回到班里,女兵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逗黎玲:“你那同学挺帅的啊。”“看样他对你有点意思是吧。”
黎玲:“你们是不是没事闲出病来了,净瞎猜。”
“你急什么急,我们就是问问。”
其中一个拖着怪腔说:“唉,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和黎玲临铺、一直躺在床上的苏欣欣突然对黎玲说:“没掉到水塘里吧。”
黎玲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好在苏欣欣正在一边看书,一边吃零食,没往黎玲这边看。黎玲心里七上八下,这苏欣欣是怎么知道的。
05
全连正在会议室练歌,饲养房起火了。没多长时间,火焰就把能着的地方舔光了。周围的空气变得炙热,有些烤人。火光窜起时,几只正落在房顶的鸽子抖动着翅膀飞走了,扑楞下了几支羽毛,随即熔于了火海。
火灭了,饲养房前的空地因为人多而变得拥挤,有的随随便找个地方坐着,有的手里还提着脸盆。这场火,除了烧了饲养房外,还烧死了一头猪,这是一头小猪,白底黑花,经常往王学屋里钻,王学挺喜欢它的,从来不赶它。等把这头猪拉出来,身上的毛早光了,面目全飞,发着焦肉的气味。炊事班长说:“就用它来改善生活吧。”
王学一脸黑灰,用手死死地按着,带着哭腔:“要吃,你们把我吃了吧。”
连长瞪着炊事班长训斥道:“别添乱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炊事班长就招呼着他们班:“撤!”其他班也都陆陆续续撤了,只有池建他们班没走,还牢牢地占据在那片空地上。
连长对张消逝说:“你们也走!”
张消逝手里夹着烟,不走。
窦连长气呼呼地:“张消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说说,你让我说你点什么。”王学尽管在喂猪,但人还归张消逝他们班。
自从起火后,连长的脚就始终没停下过,他有些气极败坏了,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感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标太高太远,他太爱面子,太多地追求完美,不想让人说一个“不”,只想让人一个劲地说好。谁的嘴上老抹蜜啊,除非整天趴在蜜罐里的蜜蜂。
连长是优秀的,是其他连队永远关注的目标,每次比武他们连都要扛几块牌子回来。见了面,经常和他开玩笑:“都占着(窦占之),这次想让谁垫底啊。”窦占之是连长的名字。
连长总是说:“互相学习,多关照,多关照。”说着,就到了他们连队队前。
起火原因很快查清了,集合时,王学把烟头放在窗台上,没来得及熄灭,风透过敞开的窗子把烟头刮到被子上,着了。
见张消逝他们还不走,连长把脸盆咣的一声扔在了地上:“今年的先进又泡汤了。”
指导员对连长说:“你先回去吧”。
金班副一扭身抓住王学的胳膊,你想不想干了。
王学却突然直起身子,怎么着,我就是不想干了。
班长张消逝说:“算了,有话过后再说。”
金班副嘟哝着:“这么大的事,你也能说算了。”
指导员命令道:“你们都回去。”
指导员拍拍王学的肩头,王学就随他到了连部。
指导员给王学倒了一杯热水:“喝吧。”
指导员给王学倒了一盆冷水:“洗洗吧,看你一脸的灰。”
洗完了脸,指导员让王学坐,王学不坐,在那里站着,脸仰着,瞅着天花板。
指导员:“坐下吧。”
王学还是仰着头不吱声。
指导员由着他的性子,耐心地说:“你要是不想干,我可以让你重新下训练班。但这样会毁了你的。我的意思是在哪里摔倒的,在哪里爬起来。”
王学没有吱声。
这时,连长推门走了进来:“王学,你还有理了,你为什么不吱声。你是不服气?还是感到脸上很光彩?”
王学一摔门走了。
连长在后边喊:“回来!”
出了门,镰刀般明静而光辉的弯月,正悠悠地浮在一丝薄云的身后。
晚上睡觉时,王学不见了,营区营外找了个遍,不见他的影子。到镇上停车点,问经常在那里摆摊的李大嫂,也说没见着王学。全连这一百多号兵,尽管她叫不上名字,但一个个长着什么样,她几乎记熟了。李大嫂说:“那个小白脸啊,没见过。”印象中,王学在她这里拿东西最大方,从来不讲价。
夜深了,没找到王学。指导员说:“都睡吧,别耽误了明天的训练。”
全连人都睡了,连长和指导员没有睡。
连长说:“屋漏偏遇连阴雨,闹心的事都赶在一块了。再找不着人,该向营里汇报了。”
指导员:“再等等。”
两位主官一夜没合眼,天刚放亮,雷坤突然进来说:“他知道王学在什么地方,但不肯定。”
连长、指导员及张消逝、金帅匆匆披上衣服,跟在雷绅后边,向营房外边跑去。翻过一座小山,是一条小河,河滩上一个人正弯着腰、赤着脚、裸着臂在拓泥坯,初升的太阳照在他身上,别有一番意境,身后是一排排拓成的方方正正的泥坯,如同摆好的方阵。
张消逝:“是王学。”
指导员:“是他。你们都回吧。”
指导员脱掉上衣、鞋子、挽起裤角,走到河滩上,与王学一块干起来。王学拓泥坯是想把烧坏的房子盖起来。
06
数着数着,全团比武的日子到了,正当这个时候,雷绅翻越高墙时,把脚崴了,肿得老高。
连长问雷绅:“能行不?”
雷绅正在做冰服:“连长,对不起。”看样他有了放弃的念头。
金班副对连长说:“提个建议,雷绅上不了,就让池建上。”
孙玉洪:“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正规训练了,能行吗?”
金班副:“他不是每天都在打沙袋吗。”
连长:“也只能这样了。”
雷绅却坚定地说:“我能行。”雷坤心里想,这变来变去的,那人家池建成了什么了,人家已经把机会让给我了,关键时候我再装熊,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雷绅象一只*不死的鸡上场了。
这一次,其他连的几个连长见到池建他们连长又开起了玩笑。窦连长正心焦着、心烦着、心乱着,谁拿他开涮,他就和谁急。大家都知趣地打住了。
雷坤是连长背进训练场的,雷坤不让他背,连长就说:“别闹。”
团长对池建他们营长说:“你们那个标兵连长搞什么名堂?”
营长说:“那个兵把脚崴了,但名单已经定了,不好改。”
团长:“有什么不好改的,胡闹!”
营长说:“你看人都来了,郑连长又把他背进了训练场,不让比,其他连还不把郑占之笑话死。”
团长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这时,组织考核的刘参谋正好来向他报告,他指示道:“开始!”
三发信号弹上天,比武正式开始了。没想到,这一次雷绅拿了冲锋枪射击、单杠比赛两个第一。本来成绩最好的跑障碍因为脚伤,从平衡木上掉了下来。
王学也参加了比武,手枪是他的强项,不负重望,他拿了第一。除池建、王学外,他们连参加比武的还有孙玉洪,不过,大家都看好的孙玉洪表现却平平,除了双杠得了个第三外,其它的都不上名。
最近,老兵孙玉洪的情绪不对,尽管还是带着几个新兵出小操,但本来不多的话语更少了,好象一股什么风把他吹毛了。三班的人都知道,孙玉洪不只想当班长,还想提干,从当兵第二年就有这种念头,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但他不仅没提干,连副班长也没当上。
凭着与孙玉洪多年的交情,金班副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事。金班副比孙玉洪晚当一年兵,训练也是孙玉洪带出来的。他知道孙玉洪决不会把自己心里的事告诉别人,那怕是最亲近的人。有了这种态度,孙玉洪就过得很累,有时,钻进牛角尖出不来。这时,他会到营区外的高山上喊上几嗓子。
“班长,你是老兵,但也是兵。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金帅对孙玉洪说。
金帅私下里一直叫孙玉洪班长。
孙玉洪说:“没什么事。”转身去了训练场,对着树上的沙袋打了起来,顿时出了一身热汗。
孙玉洪最近收到一封信,是他的未婚妻彩云写来的。
玉洪哥:
见信如面。提起笔竟不知从何处写起。这几天,我妈又逼我与税务所的宗建柱成亲,彩礼都收下了。我和你有婚约在先,她怎么能这样呢?玉洪哥,我对你的感情天地可鉴,你快回来吧。
彩云的妈只所以逼着巧巧结婚,是觉着孙玉洪提干无望。
她有什么权力这么做!团领导知道这件事后,很是气愤。一封带着军营气息的信发到了彩云家里,但晚了,孙彩云已和宗建柱于五天前进了洞房。
在营区外的一个小土坡上,金帅与孙玉洪喝起了酒。酒是从军人服务社买的二锅头,下酒菜是从军人服务社买的花生米,两人喝一口酒,吃一粒花生米。这天是孙玉洪与孙彩云相约结婚的日子。
沉默。
各种痛苦的表情在孙玉洪的脸上变化着。
“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失败是生活中的一笔财富。”金帅挖空心思地劝着自己的“班长”。
孙玉洪说:“你这是安慰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孙玉洪的眼泪流下来,一口酒从口中涌出来。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在孙玉洪的老家,结了婚了彩云把穿了一天的新衣服脱下来,就想出去找活干。
宗建柱:“还干什么活,在家里呆着吧,我能让养活你。”
孙彩云:“我还用着你养。”
结婚后,彩云后悔了,心想:逼归逼,你就是不答应,谁拿你也没办法。
她心里明白,宗建柱只所以要娶她,是贪恋她的漂亮。彩云很开朗,皮肤很白,个头高高的,身上圆圆的很丰满。彩云的妈在镇上卖服装,有时,彩云也过去帮着照顾摊子,一来二去,大家都熟了。
成婚了,孙彩云尽量想把孙玉洪这几个字从自己脑子里摘出去。印记是摘不出的,不是熟透的桃子,不摘也会脱落的。
孙彩云在镇上转了转,能*也就是摆摊,最好象她妈一样办个服装摊,这一行她比较熟。
时间还早,她不想回到那个还带着新婚气息的房子。她从镇里走出来,外边是一片水田,她们那一代种稻谷。几头水牛把田边如镜的水搅乱了,也把彩云的心搞乱了。地边是一棵老树,树很高大,华盖遮蔽了大片水田和地边的草地。一个男人突然从草丛中爬上来,把彩云吓坏了,是个哑巴,彩云认识,他打着哑语,让彩云回去,意思是这里不安全。
彩云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到部队去找孙玉洪。转念又想,真去了,孙玉洪能见他吗?这一路火车、汽车过去了,一路土尘,一路期盼,会不会再一路辛酸、一路失望回来,很难说。
阳光快正午了,夏天的毒日头象鞭子一样抽在她的脸上、身上。现在走还来得及,坐半个多小时的车到了县上,再坐一个小时的车去市里,可以赶上下午那趟火车。
孙玉洪的部队,她去过,她在那里过过中秋节,本来想等着年底回来结婚的,她妈死活不让,就泡汤了。
车颠颠颠簸簸的去了县城,又晃晃悠悠地到了市里。
过了晌午、过中午,不见彩云的影子,宗建柱强压怒火,来到彩云妈的服装摊。本来,他领了几个人到家里喝酒了,一到家没了彩云的影子,感到很没面子。
见宗建柱那表情,彩云妈警觉起来:“拌嘴了?”
“没,就是不知道彩云上哪去了。”
“她能上哪去。”
“我怎么知道。”宗建柱对彩云妈说话的口气有点重。
彩云妈不想把关系搞僵了,女儿都给人家了,就是一家人了,什么事还不好说,什么话还不能听。
彩云的妈也有点担心,担心彩云是到部队了,要是这么一去,她回来怎么还能说得清,心眼小的象针扣的宗建柱还能让她安生?还不得时不时地给她点气受。
但彩云走到售票口的那一刻,突然改变了主意,买了一张回县上的票。
走到家,天黑了,她蹬掉了衣服就上了床。
宗建柱在心里发狠:“费了这么大的事,娶进一个花瓶,捧着怕摔了,碰着怕碎了。”脸上还是装出一付笑脸:“先别睡,要睡也吃完饭再睡。”
彩云扭身给了他个背影。
07
比武回来没多久,雷坤到另外一个班当了副班长,是除了池建之外,新兵中第二个当上了骨干。
在连部。池建:“祝贺你!”
雷坤苦涩的笑笑:“你说老兵能服我吗?”
“怎么不服,只要你做好了,谁能说出你什么。”
雷坤:“我感到挺过意不去的,那么多老兵都没当上骨干,比如,孙玉洪。”
这天,在大门口雷坤碰到孙玉洪,雷绅叫道:“班长。”
孙玉洪不自然的笑笑。等雷坤与他擦肩而过,孙玉洪小声说:“雷班长,以后见了别叫我班长。”闻言,雷坤心里忽然酸酸的。从下连的那一天起,孙玉洪就手把手地帮雷坤练军事,几乎一天没拉,一下子不让他叫班长,他真的接受不了。
雷坤:“孙班长,你不要这样。”
“雷坤,你也不用内疚。话说透了,就没意思了。”
雷坤看着孙玉洪情绪低落地走了。
和雷坤关系不错的王学又回到了训练班,王学的事被团里知道了,团里派了组织股钟干事来整理材料,准备作为反面事例警示全团。班长张消逝站出来:“要处理就处理我吧,是我这个班长没当好。”
钟干事说:“这事回去汇报后再说。”
王学想明白了:“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处分。”
平静是年轻人在成熟过程中攻克的最后一个堡垒。训练间隙,王学常常地扪心自问,我这是怎么了?我到部队是干什么来了?不是接受军营的磨炼,成为坚强的人,有用的人,能在生活的艰难中勇往直前的人吗?!
他意识到,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训练,好好工作,其他都是无足轻重的了。他希望能以新的起色重新得到连首长的赞赏和同志们的信任。年轻人总希望从自己身上发现某种值得自信的东西,比如高于别人的威望,友好相处的人缘,家庭条件好,政治有前途。但有时会越想越想不明白。王学就有这种感觉,他总觉得自家有万贯家产,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了优越的位置,由此,不能正确对待岗位,不能正确对待批评,不能正确对待......。
王学提醒自己,我是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普通的一兵,依附在地上的土星那么渺少,只有拥有大地才会不随风飘动。
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天公也作美。全团官兵坐在礼堂里,召开庆功大会。团领导宣布了比武的名次和向获奖者颁发了立功受奖证书。但立功受奖的名单中没有王学的名字。
会后,班长张消逝问连长:“怎么没有王学的。”
连长没吭声。
就在这一天,王学的父亲出差绕道来到了连队。父亲问:“干得怎么样?”
指导员说:“不错,刚参加完比武,得了名次。”
面对快一年没见的父亲,王学坦诚地说:“我犯错误了。”
父亲什么也没说。在连队餐桌上吃完晚饭,连夜就走了。临走时,抿着嘴,在王学肩头轻轻地拍了三掌。
王学记起来了,临离家时,父亲也是这样拍了他三掌。
望着父亲的背影,王学笑了。连里的战士都说,王学和他父亲不象父子,倒象兄弟。
王学理解了父亲,父亲十四岁就在外面干建筑,当小工,还在面粉厂当过装卸工,父亲受的苦,王学是无法想像的。父亲发达了,但这发达如同一粒沙子含在河蚌体内,久经揉磨,终于磨成了珍珠。但这种磨合,要忍受肉体的痛苦,潮水的冲击。
08
雷绅的母亲还是没找到,他的妹妹只好跟着他叔婶生活。当上副班长的雷坤被作为新骨干,要到师教导大队参加集训。他找到池建:“我想请几天假回家看看。”
池建:“是该回去趟。”
雷坤:“我是怕回去了,回来就不安心了。”
池建:“有些事情早晚都得面对。”
池建从抽屉里拿出五十元钱:“看着买点东西吧。”
雷坤想推辞。池建:“拿着。”
听说雷坤要回家,王学拿给雷绅一百块钱,雷坤说什么也不要。王学就把钱给了班长张消逝,让张班长给了王学,说是连里的照顾。
王学已经从失火事件中,把自己解放了出来。尽管不象过去那样风风火火地唱歌,但内心的激情重新散发出来,工作的节拍是轻松的,是没有任何功利的。
雷坤坐上火车走了,他穿着军装,一路上都不言不语,提包里装着给妹妹买的一套衣服,还有一点稀罕的零食和一个书包。妹妹已上初中了,平时住校,每星期六回他叔家一次,帮着叔婶干一天活,星期日下午返回学校。有时,叔婶给她炒上盒咸菜,有时就只给带点干粮,给什么她就带什么,从来没提一点要求。
回到家,见过叔婶,雷坤就急急地上了学校。妹妹所在的学校在中心镇上,学校附近有几个小店铺。快到中午了,妹妹还没下课,雷坤就在教室外边的空地上等着,看着这个不算大的校园。这个学校,他也呆过,那个时候,还不能住校,每天他都要往家跑。那个时候,父母亲的身体都好好的,日子穷点,但每回到家里,一家人总是有说有笑。雷坤记不得母亲是怎么得的病,只记得有一天,一家人正在吃饭,母亲突然很吓人的笑了起来,一会又哭了起来。妹妹被母亲吓哭了,雷坤捧着饭碗直打哆嗦。过了一会儿,母亲清醒了,又象平常人一样,给雷坤盛饭,给妹妹系上了胸前开了的一颗扣子。雷绅和妹妹却从心理上感不到母亲的爱了。
下课铃响了,雷坤在学生中寻找着妹妹,妹妹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雷坤看见妹妹雷娜身材细条条的,显得单薄。妹妹的衣服有点短了,袖口、裤角盖不住手腕和脚脖。雷娜也看见了雷坤,她跑过来,一下子抱住雷坤:“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那一刻,雷坤的心快碎了,泪水蓄满了他的眼眶,父亲、母亲的样子一下子都浮现了眼前,一家人快快乐乐的事情一件件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雷娜:“哥,你还走吗?”
雷坤看着还没成人的妹妹,在这一刻,他动摇了。他所有的信念都动摇了。他告诉雷娜:“不走了。”
妹妹破涕为笑。
雷坤:“和你老师说一声,哥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雷坤领雷娜到了一家饭馆,给妹妹点了水饺、炸鱼,都是妹妹愿意吃的。妹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盘水饺一会儿就吃光了。雷娜:“哥,我还能再吃吗?”
“怎么不能,放开肚子吃个够。”
看妹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之后,就是即将分别的辛酸。
雷坤装出一幅高高兴兴的样子,和妹妹有说有笑。妹妹该去上课了,雷坤把雷娜送到教室门口,恋恋不舍地走了。同学问雷娜:“那是谁啊?”
雷娜自豪地说:“我哥哥。”
本来雷绅想叫上妹妹一块去给父亲上坟,但又怕耽误了妹妹上课。
雷坤的父亲埋在村后的一片坟场里,周围栽着几棵一人多高的小柏树,别人的坟前都立着石碑,雷坤的父亲坟前没有,只立着一块一尺多高的木板,上面写着父亲的名字。这天下午,雷坤在村里找了块石头,打得方方正正,在上面刻上了父亲的名字,用漆抹了。用小推车推到坟场,立到了父亲的坟前。
晚上,雷坤和叔、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他婶说:“雷坤,你怎么打算的?”
雷绅知道婶子的意思,她是想问他雷娜怎么办。雷坤的叔,坐在一边一个劲地抽闷烟。
雷坤:“到年底,我和组织上说说,能不能当个特殊情况让我复员。”
雷坤的叔终于说话了:“半路回来,不怕人笑话。”
雷坤的婶抬高了嗓门:“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你懂个什么。”雷坤的叔就闷在那里不敢吱声了。
在雷坤回家的第二天,正是星期六,雷娜也从学校回来了。前脚刚进家门,来了一个女孩,是雷坤初中时的同学高红叶。高红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谈不上漂亮,衣着也挺朴素,但挺端庄的。初中毕业后,就下学了,在镇上开了个小店,卖影蝶、磁带和一些小工艺品。雷坤的叔婶急着下地,见高红叶来了,没表现出多少热情,打了声招呼走了。
高红叶进了家门,就帮着雷娜洗衣服。高红叶说:“你穿军装真好看。”
雷坤憨厚地笑笑,又带着一丝苦涩:“年底,我就要复员了。”
“你去了不是还不到一年吗?”
“我不能撇下我妹妹不管。”
高红叶静静地望着雷坤:“你要是信得过我,就由我帮着照顾雷娜吧。”
雷绅只觉着一股热血向头上涌,在心里想,这样行吗?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晚上,等叔婶回来,雷坤做出一个让人吃惊的举动,雷坤说:“叔婶,我要和今天来的那个女孩订亲了,她说要照顾雷娜。”
听到这话,他婶子眉笑眼开说:“好事啊。”
雷坤的叔一声长叹。
雷坤想,这怪不得叔和婶,他们有三个孩子,因为超生还被罚过款。
雷坤要走了,红叶把一包东西塞进雷坤怀里。火车开动了,红叶搂着雷娜一个劲地向雷坤摆手。这时,雷坤感到高红叶挺好看的。
在车上,雷坤打开红叶给的布包,是一包绣花鞋垫。
雷坤走了,高红叶把雷坤家的宅子打扫了出来,给院子里的几棵果树浇了水,打算陪着雷娜偶而回来住一次。
这一晚,高红叶和雷娜就住在这宅子里,外边星光满天。
09
“八一”快到了,师里要举行庆“八一”歌咏比赛。这样以来,业余时间,所有的活动都要为歌咏比赛让路。男兵连、女兵连就都热闹了起来,各想各的招。池建他们所在的三连,代表他们营参赛,好象有点成竹在胸,他们指导员懂,尽管不是军艺出来的专业人才,但鼓捣个歌咏比赛还是绰绰有余。首先是选歌曲,选来选去都不满意,《团结就是力量》是每个代表队必唱的,另外还要另选一首。他们指导员就独出心裁选了《少林寺》那首主题歌,设想参赛那天全连理成青一色的光头,灯光下亮晶晶的,那气势、那声音还有什么说的。曲目就这样定了。指导员想搞点起伏,池建唱歌嗓门大,被选定领唱的人员之一。全连人情绪激昂,一折腾就到了晚上九点。池建刚回到宿舍,电话铃响了。按照上级规定,连队干部不能自己住单间,因此,他们就组合了,池建与指导员住一间,连长与通信员住一间,电话就放在指导员屋里,连长怕乱。电话是黎玲打来的,在电话那头不说话,只嘻嘻地笑。
池建一听就知道是黎玲:“你傻笑什么。”池建戏谑道。
黎玲止住笑:“我们指导员让我当次特务,侦察一下你们连唱什么歌。”
池建:“这可不能告诉你。”
“看你坚决的,你们选的歌,我们绝对不会唱,风格不一样,你们是激风暴雨,我们是杨柳春风。”
“那我就告诉你?”
“对,告诉我。”
“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我扣电话了,都快熄灯了。”
“那你猜猜我们上中学时,第一次看的那部武打片是什么?”
“知道了。拜拜!”
池建:“你这个过河就拆桥的家伙。”
黎玲嘿嘿几声,把电话扣了。
听说三连要唱少林之歌,女兵们笑成了团:真是当和尚当疯了,还唱少林寺,干脆唱吐鲁蕃得了。
但直到参赛那天,三连还是要唱少林寺。不过,临时变化打了三连一个措手不及,师里统一规定要戴大盖帽。青一色的光头白理了,有几个本来就对理光头不赞成,被强按着理了的几个战士就发起了牢*。好在头发很快就能长起来,指导员任他们发泄,不吱声。
正式比赛那天,三连在唱完团结之歌之后,就开始高歌:“少林,少林......”,由于帽子里边有点空,一群情激昂,有的帽子就东倒西歪的,黎玲她们连有的女兵就在台下偷偷地笑。但他们不得不承认,三连这些光头兵唱得不错。歌唱完了,本来就爱故弄玄虚的郭指导员代表全连绅士般的谢幕,全场静极了,突然暴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的在台下喊:再来一个。郭指导员好象被成功冲昏了头脑,台下的评委没许可,他也不知道赶快把队伍向下带,一连人就直楞楞地站在那里。
对此,女兵连的指导员田红菊颇不服气,心里想:还再来一个,你以为这是拉歌啊。田红菊不只是对三连的举动有意见,这种情绪还来自三连的窦连长,她和窦连长谈过对象,后来,吹了。那时,窦连长刚提了副连长,田红菊是通信连的分队长。说起来,也就是为了那么一点小事,有一次三连一个班在射击场校枪,校完枪,班长让窦副连长试试枪校得准不准,刚巧田红菊在窦连长那里玩,就要一块去。窦连长想,反正都是军人,去就去呗,两人就肩并肩地到了靶场。窦连长接连拿起三支枪射击,打了15发子弹,没有一发命中靶心,就对那名班长吼道:“校了一上午,校得什么枪?”本来这事说完也就完了,田红菊跟窦连长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曾想,田红菊说:“让我试试。”
田红菊拿起窦连长用过的一支枪,打出五发子弹,发发命中靶心。有的战士不看眼色的在那里雀跃欢呼。田红菊一扭身却发现窦连长已走出老远了。回到连队,窦连长就与田红菊闹得不欢而散。
没想到郭指导员一声令下:“脱帽!”一百多个光头象一百多只电灯炮闪现在舞台上。郭指导员又小声说:“那我们就再来一首。”只见他手一扬,随即挥舞双臂指挥了一首《黄河大合唱》。
因为三连多唱了一支歌,直接冲击到了正准备上台的炮兵连,本来人家是攒足了劲的,没想到让三连一搅腾,把炮连战士的底气搅没了。
这一次歌咏比赛,三连只得了个第三名,通信连以杨柳春风般的表现,赢得了第一。事后,大家都说,这三连表现的太过了,太把自己当太阳了。
这一次,田红菊在礼堂门口遇见窦连长,她昂首挺胸,撇撇嘴,意味深长地一笑,走了。搞得窦连长老半天没缓过神。
有相当一段时间,其他营的人见了三连的兵总开玩笑说:“那我们就再来一首......”。
窦连长可能是真生气了,在一次在骨干会上说:“以后,凡是通信连来的,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都不要让他进我们这个门。”
私下里,郭指导员说:“不让进不好,来了,我们还得热烈欢迎。”
在机房里,黎玲正在吃饺子,是分队长徐丽搞来的。今天,她们两个当班。不知为什么,徐丽就是喜欢黎玲,和黎玲谈得来,凡事老想着黎玲。徐丽:“要不要喝杯啤酒?”
黎玲警惕的看着徐丽:“不喝,请你也不要喝。”
徐丽:“还挺守纪律的呢。”
黎玲:“那当然。”
徐丽:“哪我问你,你是不是在谈对象?”
黎玲嘴里塞得满满的,头摇得象拔浪鼓:“没有。”
徐丽审视着黎玲:“真的?”
“真的。”黎玲在继续吃着,心里却象揣着个小鼓咚咚的。“她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在诈我?不象。找个空要和池建说说,让他注意点。”部队上有纪律,男女兵不能谈恋爱。
三连营区里的树叶已经很饱满了,入夜,也能感觉到树叶的茂密和浓重。池建正在灯下复习功课,计划着报考军校。班长张消逝把过去他用过的复习资料都给了池建。尽管班长没说自己就这样了,但班长给他书时说:“用不着了。”班长考了两年没考上,后来就想着转个志愿兵,志愿兵又没转上,整个心态就变了。业余时间,他不再看书,要不就看着大家训练,要不就找人打乒乓球。这一天一天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一次,他向新兵韦苏功借一套衣服穿一天,说是要上一趟街。韦苏功的个头、身材与班长的差不多。班长穿上韦苏功那套还称得上新的衣服,就走了。昨天班长刚刚理了发。班长回来的很晚,早已过了归队时间,他是踏着月光回来的,回来脱下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韦苏功的床头,没有洗漱就躺下了。全班人都觉着班长今天的表现怪怪的,都猜测着,又不好问。熄灯时间一到,也都一个个钻进被窝,唯一一晚没有进行体能训练。月光真好啊,照得营房如同白昼。张消逝躺在铺上翻来复去睡不着,象是被月光照得有些烦躁。池建正在大门口上岗,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是班长。班长走过来,一声不响,示意要池建的枪。枪里边是带弹药的,池建不给。张消逝对池建说:“放心,你班长不会干傻事的。我睡不着,就想替你上一班岗。”
池建:“班长,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
张消逝:“你说,我听着。”
池建:“班长,人这一辈子不容易。生下来,有了家,死去了,进了冢,尽管这点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但其中的坎坷、曲折还得自己顶着。”
张消逝:“我懂,你以为你班长什么都不懂啊。”张消逝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对池建还是很佩服的。这池建心比他宽,比他想得开,至少理论上是这样。
张消逝:“你不让我替你,我就去散步了。”
池建:“班长,夜深了,你是一班之长,还是回去睡吧,身后有10多双眼睛看着你呢。”
张消逝在心里说:“池建,你就不能给班长留点面子吗。”
第二天醒来,张消逝象什么事也没遇到似的,又意气风发地集合全班出操了。他想,自己大小是个班长,是个老兵,不能让人看扁了。论年龄,自己是比池建他们大点,但论人生还是刚刚开始,阳光、雨露要享受,海浪、风暴该顶住还得顶住。
这些日子,老兵孙玉洪心里也不好过,话是越来越少了,常常为了一点诸如下输了棋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与人闹得面红耳赤。搞得新兵不敢靠他的前,老兵不愿靠他的前。只有金帅常常找他聊聊。孙玉洪烟吸得比原来勤了,每次睡前,总要吸上几只烟才能入睡。好几次金帅都提醒他,不要吸那么多烟,不光自己伤身体,还搞得班里乌烟瘴气的,同志们有意见。说归说,孙玉洪还是老样子,一次不小心把被烧着了,亏得床前有盆水,一下子浇灭了。
郭指导员找到张消逝和金帅,问怎么办。两人都低着头,不说话。郭指导员说:“明天,我找他谈谈。”
还没等郭指导员找他,孙玉洪主动找上了门,要请假回家探家。孙玉洪已经超期服役了,这个要求不过分。郭指导员和连长一商量,就同意了。
孙玉洪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这个孙玉洪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土,他也真够邪的,下了车就直奔镇上,躲在孙彩云新家附近,看着彩云挺着个肚子从家里走出来,他也不上去打招呼,提起包又回到连队。算起来,他这一趟回家,在家门口呆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看了一眼彩云,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见。后来,孙玉洪想起这件事,自己对自己脸上打了一耳光。
010
自从徐丽对黎玲神兮兮的问话后,黎玲心里总有点忐忑不安。几次在班上,徐丽对黎玲说:“别插错了线。”本来是很平常的一句话,让黎玲听着感到话里有话。
秋天了,黎玲她们营区附近山上的树叶由绿变黄、变红。这个季节是黎玲和池建约好了看红叶的日子。在黎玲看来,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池建了。星期天,没事的时候,黎玲就钻到山上一个僻静处,给池建纳鞋垫、钩领子。在她的床头柜里,已经堆了一大摞。想起这些东西,黎玲就想起池建,仿佛池建就站在她面前。高中时,她对池建就有好感,只是还在上学,又加上池建对她敬而远之的样子,加重了她的孤傲。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她对池建的爱一下子爆发了,越是禁锢越强烈,以至于每天夜里默默地念着池建的名字才能入睡。她把一天天的思念,都写进她那个蓝色的日记本里。这个日记本,是高中毕业时,池建送的。毕业时,同学之间送笔记本都送疯了。黎玲不知道当初池建送给她笔记本时,有没有特殊的含义。
这一天早晨起来,黎玲突然感到不舒服,头痛发烧的厉害。分队长徐丽急坏了,急匆匆地跑到营里要了那辆吉普车,向师医院驶去,一查,上肢血压很高,下肢血压却测不出。病床上,黎玲没有一点血色。
黎玲气息微弱地对徐丽说:“分队长,看样我是不行了,是得了治不好的病了。”
徐丽握着黎玲的手:“别乱想,会弄清病情的。”
黎玲静静地看着徐丽,把手腕上的那块精致的表褪了下来,按在徐丽的手里。
徐丽心痛地看着黎玲:“知道,我这就叫他来看你。”
一行热泪从黎玲好看的眼睛里流出来:“分—队—长,你——真—好。”
临近中午,池建来了,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黎玲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如白纸,突然缓缓地睁开眼睛:“你来了,刚才我梦见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就匆匆地赶来了。”
“池建,你说我还能坚持到我们相约的那一天吗?”
“怎么不能,我还等着要亲手给你戴戒指呢。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黎玲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池建轻轻地揩去她眼角的泪滴:“别难过。”
经专家会诊确诊黎玲得是大动脉炎,经过治疗,好了。
出院后,黎玲对池建说:“我们把感情暂时埋在心里吧,我不想给分队长添麻烦,大家都传着她要提升了。”
池建明白黎玲的心思:“行。”
黎玲:“哥,我叫你声哥吧,你不是还比我大几个月吗?我提出这个要求,有点对不起你,但谁让我们是当兵的人呢。”“哥,你还记得那年你考飞行员的事吗?那天体检我自始至终都陪着,你可能没发现我。后来,你被人检下来了,你不知道我多难过,比你还难过。我想,凭你池建这个优秀的小伙,怎么就检不上呢。”
池建:“有你这份心思就足够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黎玲出院了,池建尊重黎玲的意见,没去接她。她的分队长徐丽早晨七点就到了医院,等着黎玲出院。
走廊里充满着一种特殊的味道,白白的墙壁上一尘不染。徐丽想去看黎玲,医生不让,说是还要给她检查一下。徐丽就在走廊里的连椅上坐着。时间真难捱啊,黎玲真的完全恢复了吗?
这个时候,徐丽看着黎玲从病房中出来了,已经换上了军装。
黎玲:“分队长,你怎么来了?”
徐丽:“这不是喜事吗,你康复出院了。这几天,可把我想死了。”
“真的?”黎玲兴高彩烈地。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装过假。”
走出楼门,黎玲:“外边的阳光真好啊,你看空地里的鸽子多么欢快,你看那只七颜六色的,快赶上凤凰了吧?”
徐丽:“住院住糊涂了吧,鸡窝里不可能飞出金凤凰的,除非凤凰落错了地方。”
徐丽:“黎玲,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对象了。”
黎玲:“说起来,是应该找了,但有适合你的吗?”
徐丽可能有点生气了:“你是说你的分队长配不上人家?”
黎玲:“队长,你怎么变得比我还敏感呢。”
徐丽不回答黎玲的问题:“以后,我们又可以一块散步了。”
黎玲:“那当然。山上的杏子熟了吗?”
“熟了,不过让人摘光了。”
“一个也没剩?”
“哪能呢,还有一个,我没让他们打。”
黎玲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天有些凉了。”
年底了,老兵要复员了。班长张消逝走进了复员队伍的行列。
张消逝临走时。炊事班长给张消逝包了一顿饺子,这是送行的饺子,每年老兵走时,每个连队几乎都要这么办。送行的饺子,迎亲的面吗。等饺子煮熟了,端到桌上。张消逝却没动筷子,窦连长打着哈哈:“吃吧。”
张消逝:“真香啊。这顿饭一吃,这段生活就画句号了。”
炊事班长见张消逝这样,就说:“张班长,你不是愿意吃辣椒吗,我再给你拌盘辣椒。”
张消逝:“行啊。”
窦连长说:“再来......”,本来他想说,再来瓶酒,又觉着不妥,打住了。
张消逝:“就来瓶酒吧,我陪着连长喝一杯。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呢。”
炊事班长呼哧哧地跑到连部,又呼哧哧地跑回来,从连长床底下提来一瓶酒。
连长用嘴把瓶盖咬开,一股酒香立时弥漫开来。炊事班长拿来两只杯子,放在连长和张消逝面前。
连长:“你也坐,今天破破例。”
胖乎乎的炊事班长穿着围裙坐下来。
连长:“再来一盘炒鸡蛋。”
炊事班长又去炒了一盘鸡蛋。
张消逝一直没有动筷子,喝完一杯酒就走了。
连长:“吃个饺子。”
张消逝:“留给上岗的战士吃吧。”
从炊事班走回来,班里的战士齐刷刷地站起来。
张消逝:“我走了,有对不住大家的地方,多原谅。别忘了给我写信。”
连队大门口的灯闪着萤萤的光。张消逝对班里的战士说:“送君千里,总有一别。都回吧。”
金帅:“大家没事,就送送吧。”
真要走了,张消逝的心中突然产生一种遗憾。他的祖父曾是一名军人,参加过著名的淮河战役,把命都留在淮河战场上了。对于军队他曾有着强烈的爱,无比强烈的爱,他想在部队成就一番事业,抚慰祖父的在天之灵。但他要复员了。他不怨别人,也怨不了别人,路是自己走的,事情是自己做下的,要怨就怨自己吧。上车了,当《驼铃》之歌响起来,他得到一丝安慰,自己毕竟踏着祖辈的足迹在军营奋斗过,在奋斗的历程中,有苦有泪也有汗,有酸有涩也有甜。
他曾想着找找祖父过去的老战友,他的父亲也曾这么想,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他说,就让这成为一段历史吧。
张消逝走了,三班的同志说:“好人啊。”
但没听见有人说他是个好班长。在连里的光荣榜里,没有他的名字。在提*名单中没有他的名字,他当了五年的兵,走了,背着当初下连时一样多的家当,不,比那时还少了一样,他身后的吉它不见了。他把吉他送给了王学。他对王学说:“你想唱歌你就唱吧。”
011
孙玉洪也走了。孙玉洪走的时候,班里的战士都不知道,连金帅也不知道。那天,天雾蒙蒙的,有点清冷。早晨出去买菜的炊事班的一名战士看见孙玉洪背着背包向汽车站方向走去。走到一座立交桥,他久久地站在桥上,看着穿行的车流。从远处看,孙玉洪变成了一个点,隐隐约约的,不是太清。雾越来越浓了,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同连的战友已经看不到孙玉洪了。他想去送他一程。
数日之后,有人在城里看见了孙玉洪,他在一家建筑队里当小工。孙玉洪还是穿着军装,只是少了帽徽、领章。他和一些工人住在一个棚子里,这个棚子有许多裂缝。在工地的一角,也拴着一个沙袋,却从来没人打过它。见到孙玉洪的人,谁也没去打扰他。但每天晚饭后,或节假日、星期天自由活动时间,三班的同志常常想起孙玉洪,想他领着班里的新兵出小操,教新兵叠被子。
张消逝走了,金帅当了三班班长,王学当了三班副班长。王学向连队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趁班里没人时,王学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入党申请书交给了一排长。申请书用信封装着。
一排长要拆开。王学:“先别拆,等我走了再拆。”
等王学走了,一排长用刀片把信封轻轻打开。
一排长把申请书交给了指导员。指导员接过申请书和连长交换了意见。连长和指导员问一排长:“你们党小组的意见呢?”
一排长:“我们同意。”
连长和指导员就让一排长把其他支部成员找来,研究王学的入党问题。
连长首先举起了手。
指导员随即举起了手。
其他委员也举起了手。
一致通过。
王学成了同期兵中第一个入党的。
王学心里是高兴的,无论他脸上是多么的平静,他的心里是高兴的。那次失火事件,王学认为自己完了,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他甚至给家父写了一封信,让父亲给找份差事,他想复员。只是这封信,他没有发出去。后来,这封信随着燃烧的树叶一起化为灰烬。火焰升腾,王学的心里重新唤发了希望。这希望是来自心底的,是无私的,是生命的原动力。他不能不承认他的执着。他想起班长张消逝,画着一手多好的画,写着一手多么漂亮的字,弹着一手多么动听的吉它。记忆中,班长的特长他从没看见过,自从恋爱事件后,班长就把这些荒废了。他想起父亲说的话,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之所以没有成功,并不是因为他们缺少智慧,而是因为他们面对事情的艰难没有做下去的勇气。
永抱必胜之心吧。
经过几个月的培训,雷绅回到了连队,那个时候,班长张消逝、老兵孙玉洪、好朋友池建都已经离开了连队。走进营区,他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院子重新整理了,会议室的玻璃也装上了,里边摆上了桌椅板凳,窗明几净。
这些日子,雷绅的信不断,是未婚妻田红叶来的,每个星期一封。雷绅把每封信都做了编号,写明了日期,象档案资料一样保存着。没事时,就翻翻,时翻时新,每次翻着都有一种不同的感觉。人啊,过得就是个日子,日子是什么,就是个心情。雷绅对自己说:“雷绅,你就幸福吧,你就偷着乐吧。”
雷绅的信,也有妹妹来的。妹妹的信中主要写两个方面的内容,一个是嫂子田红叶对她如何如何的好,在妹妹的眼里,田红叶已经是嫂子了。另一个是向哥哥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末里总忘不了写:哥,你对我还满意吧。
雷绅说:“满意,我对你们都满意。”
012
池健朝气蓬勃,眼睛里总带着自信的笑意。他被调到师部当了报道员。自从当了文书后,池健的写作水平有了很大提高,这水平是他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对于报纸上一些好的文章,他象《射雕英雄传里》的俏黄蓉一样,看过之后。就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他写了许多普通人的故事,这些普通人是他朝夕相处的战友,都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他写了《坚强的战士雷绅》、《我所做的,都是条令上写的》等报告文学,发表在军内报纸上。一个个人物在他笔下诞生,他的思想境界也一天天升华。因事路过家乡,领导给了他三天假。正是麦收时节,麦海泛金,一望无边,那是怎样丰收在望的壮丽画卷啊。他在家三天,在雷绅家的地里忙活了三天。汗水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淌。
这汗水是为故乡的土地流的。
这汗水是为自己的同乡战友流的。
这汗水是为可敬可爱的军属流的。
这汗水带着麦香渗进大地。
他忘不了雷绅的妹妹一次次给自己递毛巾,她一定是看到了她的哥哥,想起了她的哥哥,把自己当成她的哥哥,想起许许多多像她哥哥一样的普通士兵。
池健要离开了,田红叶轻轻地握了握池健的说:“告诉雷绅,让他放心,家里有我呢。”
田红叶眼里一汪清水,话轻轻的,给人一种平实之感。生活中的田红叶一直是那么善解人意,自己再苦再累,遇事总是先想着雷绅、雷娜,想着身边需要帮助的人。无论是在当面还是在背后,大家都称赞她,为她的善良耐劳,为她的干净麻利,为她的无私忘我。
回到部队,池健把红叶的话告诉了雷绅,雷绅老半天没说话。随即投入了训练。训练场上响起了指挥员的口令:“卧倒——起立!”雷绅一个卧倒出去六七米远,胳膊在铺满沙子的操场上划过,两腿分开呈射击姿势。
池健想,这个时候,雷绅是不是想起了他的爹和妈,想起了他心爱的红叶和心爱的妹妹。
013
本来金帅是要回家结婚的,日子都选好了。金帅已是第四年兵了。在这当口,金帅所在的团要开进了护城河清淤工地。金帅就推了婚期,把刚买的一套新西服放进贮藏室里。随团进入了工地。
他们在呜咽般的流水声中,在松软而肮脏的河床上,拼命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在考验着战士们的意志。
金帅对象刘夏来了,提着一个箱子。金帅的对象是高中时的同学,家是县城的,在县纺织厂上班。
她心里正在发怨,怨金帅,定好的事却变了,也不说一声。她把请贴都发出去了,她要找金帅问明白。到了连队驻地,留守的战士告诉他金帅上工地了,安排她在连里住了下来。她在连里住了一天就呆不住了,执意要上工地。
护城河边,彩旗飘飘,战士们在泥水中一字排开,正把淤泥往岸上扔。一锨锨污泥扔上去,战士消耗着很大的体力。但一刻也没停下,这里淘汰着懦夫,铸造着英雄。
她根本分不清哪一位是自己的心上人。通信员把金帅叫了上来,金帅这几天正闹肚子,只见金帅浑身滚得象泥猴,两眼下陷,胡子拉茌。
这就是那个细皮嫩肉的金帅同学吗?
这就是那个一说话就脸红的金帅哥吗?
她几乎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昏暗的灯光下,城里千万个妻子正依偎在丈夫的怀里,享受着天伦之乐,但她,金帅的未婚妻却在部队的帐蓬外面为战士们烧着开水,洗战士脱下来的脏衣服。护城河里的战士含着泪向这位可敬的女性、准军嫂行着注目礼。
014
一年一度的老兵复员工作又开始了。金帅走到炉前,拔弄炉火,将炉火拔得又红又旺。晚上十点,他就要坐火车回家了。他把战士的床单都洗了,晾晒在室外的铁丝上。王学本来也想走了,他父亲已为他找好了工作,但连里缺少骨干,让他留下来。他二话没说,把早已打好的行装重新伸开,开始履行班长的职责。雷绅要提干了,到机枪连一排当了代理排长。于是,在雷绅的家乡,闹得绯绯扬扬,雷绅在城里又找对象了。一连几个夜,田红叶都没睡好,她在想,雷绅会变心吗?这些话,只能闷在自己心里,又不好意思问雷娜。抽了一个星期天,红叶就带着雷娜到了连队。雷绅:“你怎么来了?”
红叶:“没什么,就是雷娜想你了。”
雷娜:“哥,人们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雷绅摸摸妹妹的头:“什么真的假的,你愿不愿意给我和你红叶姐当伴娘?”
雷娜:“愿意。”
“那你就等着。”
雷娜:“哥,你真好。”
金帅走了,向雷绅告别时,雷绅正带领战士进行实弹射击。
指挥员喊:“一排长!”
雷绅跑步过来:“到!”
脚下的小草轻轻抖动着,雷坤的身后是城市,远方是他的家乡。(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归属原作者,如涉版权请联系删除)
作者介绍:麦野,业余时间,喜欢创作。曾在各类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杂文等1000余篇,出版小说散文集《流动的火焰》、长篇小说《落叶有声》、《大雪飞舞》,诗歌集《清清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