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田汝晔 张锡坤
吕爱梅的一天，是闲不下来的。
作为两个渐冻症儿子的母亲，她仿佛无所不能。大儿子朱小强8岁患病，二儿子朱小猛10岁患病，自从病情恶化后，他们只能卧在床上或桌上，生活无法自理。
买菜、做饭、喂饭、穿衣、插管……吕爱梅的生活似乎没有半分喘息的机会，形影不离的照顾构成了她的日常。
今年60岁的吕爱梅，在短视频平台靠着1000多条美食视频，走进了全网50多万粉丝的生活，大家也关注着这位母亲在厨房之外的人生。
给孩子找一条“生路”
今年是吕爱梅照顾两位渐冻症儿子的第31年，也是她带着孩子离开老家的第十个年头。
吕爱梅一米五左右的个头，头发早已花白，尽管没上过学，也不识字，但她很有主意。
吕爱梅的老家在河南驻马店，丈夫比她年长十三岁，刚结婚时，家庭也算幸福美满。“小强8岁就被确诊了，13岁病就恶化了，小猛10岁的时候确诊为渐冻症，和他哥一样，16岁病情恶化。”
随着两个儿子先后生病，丈夫又患上了神经性耳聋，吕爱梅的噩梦自此开始。为了给儿子看病和养家糊口，吕爱梅卖过凉粉、米酒、撒子，还养过猪养过鸡。
吕爱梅和朱小强、朱小猛
可变故让这个家庭逐渐失控，丈夫将儿子们生病和自己耳聋都归咎于她，辱骂和殴打成了家常便饭。起初丈夫殴打只是对着吕爱梅，可渐渐地，丈夫开始对着瘫痪的兄弟俩下手。最严重的一次，朱小强的后脑勺被打之后，十多天都说不出来话。
“孩子总是被欺负，我也经常被人看不起。”吕爱梅不甘心，她不想亏欠儿子，更不想儿子就这样活下去。
于是，她准备了一辆农用摩托三轮车，决定带孩子们离开这个家。
出走的那天，吕爱梅夜里凌晨两点才敢动身。她悄悄把孩子一个个地抱到车上，蹑手蹑脚地打火，骑着车出了村口。农村的路上没有路灯，但为了不被发现，三轮车的车灯吕爱梅一直不敢开，“但我知道前面有路，我就敢骑，我得带着我的孩子跑。”
村北头路上的岔路口有两个路标指示牌，一条通往郑州，另一条通往上海，吕爱梅不识字，她问孩子到底要走哪条路。“去郑州吧，离家近。”在朱小猛的建议下，他们一路向北，骑了三天之后到达郑州。
在外漂泊的日子，注定过得艰辛又潦倒，尤其对吕爱梅来说。
那时，她身上只带了1200多块钱，人生地不熟，她只能拉着孩子们住进了银行自动取款机的小屋里。“我带着小猛在屋里面躺一会，老大就只能在三轮车上。”那年夏天雨水多，三轮车既不遮风又不挡雨，吕爱梅买了一块雨布，但娘仨还是经常被淋得全身湿透。
条件艰苦，照顾两个孩子又离不开人，可吕爱梅还想给孩子多一些。兄弟两人长这么大没吃过馄炖，她攥了攥手里的钱，在路边花五块钱买了一碗馄炖，孩子一人分了四个，她甚至一口汤都没舍得喝。但这一路也遇到了不少好心人，民警、城管、环卫工、商贩……都帮助过他们。“卖汤的给我舀汤喝，卖稀饭的给我舀稀饭，卖馒头的给我馒头吃”。
朱小猛那年只有20岁，他更愿意把这次经历称为“逃离”。生病以后，他和哥哥就辍学了，因为行动不便，只能被关在家里，连外面的树都没见过，“当时树叶被吹的飘来飘去，我觉得新奇，妈妈带着我们走出了一条不一样的路。”
缺一不可的娘仨
逐渐恶化的病情，让吕爱梅、朱小强和朱小猛他们娘仨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没有一个当妈妈的能忍心放弃孩子，小强和小猛都是我的好孩子。”吕爱梅这句“不忍心”背后，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和承受的努力。
渐冻症又被称为“不死的癌症”，早期症状轻微，但发病周期极其漫长。一开始是常常摔跤、无法跑跳，然后是双腿肌肉萎缩不能行走，后期器官衰竭、呼吸困难，连基本的生活起居都无法自理了。
2017年，朱小强病情突然严重，被推进重症监护室。重症监护室门口，吕爱梅嚎啕大哭，对着儿子喊，“小强，小强，你可别把妈妈丢下。”朱小强住院住了九个月，吕爱梅就在床边照顾了九个月。
如今，朱小强一天抽痰十几次，靠呼吸机“人工地活着”。因为气管切开手术，只有当吕爱梅为他堵住装置上的透气孔时，他才能稍微正常说话，平日里，他只能敲敲床板，只要一有声音，吕爱梅就小跑着过来，帮他翻身、抽痰、换管。小猛状态比大哥稍好一些，为了避免小猛同一姿势坐的时间过长，吕爱梅也会每隔一会就会让他换下坐姿。
“同一个姿势时间坐久了，就容易得褥疮。”吕爱梅说，这么多年来，两个儿子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长过褥疮，“我得让他们有尊严地活着。”
母子三人的住处是八年前租下来的，不过几十平米，这样狭小局促的活动空间里，吕爱梅每天都会累得脚掌酸痛，甚至“有时候脚底板都不敢着地”。
朱小强睡在呼吸机旁，小猛则在另一边的床上。为了方便照顾儿子，吕爱梅支了一张木床睡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方便他们随叫随到。
“我和大哥只有一张嘴，其余无论做什么都要靠妈妈。”朱小猛有些无奈，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吕爱梅在展示自己做的饺子
照顾渐冻症病人无疑是一项耗人的工作，可吕爱梅对儿子的爱，始终又是细腻的。朱小强的床上，有好多个小棉垫，有用来垫腿的，也有用来垫腰的，“有了小棉垫，靠着躺着孩子起码舒服些。”这些大大小小的棉垫，都是吕爱梅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每隔一段时间，她拆拆洗洗，为的就是小强能用上干净又舒服的垫子。
“只要有一口气，我就要把孩子照顾得好好的。”自两个儿子患病后，吕爱梅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但她依然坚持做儿子最坚实的靠山。
“从家里出来已经十年了。”吕爱梅到现在还记得，当年医生告诉她那些渐冻症的专业医学术语，她用了很久才能明白，“患病原因不明，治疗费用高昂，孩子可能活不到18岁……”这些附加在儿子身上的林林总总，曾一度让她以泪洗面，但看着眼前还能张口喊她妈妈的两个儿子，吕爱梅再一次笃定了自己的选择。
全网50万粉丝的“吕妈妈”
2019年6月，两个儿子向吕爱梅提议在短视频平台拍视频，做美食博主。可拍视频对他们娘仨来说，无疑是一种挑战。
“妈妈做的都是美食”，在这小小的锅台炉灶之间，吕爱梅成为了更多人心中的“吕妈妈”。吕爱梅爱笑，视频里的她也总是端着菜盘，对着镜头笑盈盈的。
“有娘就是福”这个名字，是朱小猛决定的。三人分工也非常明晰，妈妈负责出镜和拍摄；朱小强负责视频的构思，朱小猛负责剪辑。可一个不到三分钟的短视频，他们要忙上一整天甚至更久。
刚开始，吕爱梅经常因为手机操作而闹笑话，电子产品对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始终充满着未知。“我有时候点一下也不知道点到了什么，返回也不会操作，真是作难。”有时拍着视频没点录制键，有时候录着录着内存满了被迫停止，有时拍摄的镜头没聚焦，吕爱梅经常白忙一场。
难的不止是吕爱梅。负责剪辑的小猛，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食指和中指，靠着吕爱梅制作的支架，他勉强能支撑着剪辑视频。最初一段视频剪下来，他的手都被磨出了血。
刚刚做视频能带来的收入也只有三五块钱，但吕爱梅依旧不敢放弃，“那也是钱，孩子们需要钱。”吕爱梅选择坚持，两个儿子还是很高兴。
因为坚持天天拍摄，关注吕爱梅的粉丝越来越多了，大家开始点菜。河南烩面、油条、炸芝麻叶、炸馓子、豆腐脑，后来，吕爱梅也会做些创意小吃，棉花糖慕斯、西瓜果冻、云朵蛋糕、彩虹蛋糕……
吕爱梅和两个渐冻症儿子的故事渐渐被人熟知，大家也关注着这位母亲在厨房之外的人生。
去年，在粉丝的强烈要求下，吕爱梅开始带着两个儿子做直播，直播间就设在家里。她不懂什么布景，但吕爱梅是个讲究人，为了让背景不是灰突突的墙，她用透明胶带在墙上粘了一幅蓝天白云的背景画。
如今，账号已经发布了1000多个美食视频，吕爱梅的表达和操作也越来越熟络。她戴上围裙、摆好支架后，就开始拍摄，甚至有时候还操着一口河南话同步解说，一到晚上八点半，娘仨也会准时开播。
从开始拍视频、开直播，吕爱梅赚了大概几千块钱，这对她和儿子来说，是不小的收获。
“我不识字，但都会让小猛看看哪个视频播放量高，播放量高，我就高兴。”就像网友们说的，吕妈妈带来的是不一样的人间“至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