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石碾被特意调试在每分钟25转以下，石磙在机器声中缓慢滚动，细白的糯米溢到碾盘上，而后被一双双粗糙的手压成片、揉成团。“今年很忙”，48岁的村支书贾晋斌的声音里有些兴奋，山西省太原市清徐县徐沟镇清德铺村，一个2100多人的村庄，年关期间卖出了60多万斤元宵。
清德铺村的年关，在制作元宵中收尾；村庄一年的忙碌，接着在红薯基地里开始。贾晋斌说，清德铺红薯已经获得全国农产品地理标志产品称号，每年有1500多万斤红薯供往全国各地的餐桌。他认为，“这‘一红一白’，正是清德铺村实现振兴的法子。”
清德铺村村民用筛子“滚”元宵。受访者供图
成立合作社 让200年历史变现
村里老人介绍，200多年前，本村人郭镇安到山东泰安学习制作元宵，后又添加桂花等配料，实现口味创新。值得一提的是，郭镇安的元宵制作技艺并没有保密，而是无条件地与全村人共享。
在20世纪80、90年代，蔬菜大棚、反季节储存库还没有在西北村庄推广开来。清德铺村的村民们，便趁农闲时候，赶着车儿去卖元宵，乡亲们的足迹遍布太原、榆次、清徐、晋源、小店、太谷、祁县，甚至一路到晋北忻州。
贾晋斌回忆，90年代，村中处处可见碾面的大石碾，石碾旁搭上一个草棚，女人们就坐在棚下筛面；男人拿着小笤帚，将碾盘上的米往里扫着，以防溅到地上；而老毛驴的眼睛上要被蒙上一块布，拉着碾一圈又一圈地转。
“我们清德铺元宵，是没有橄榄油的，也没有化学添加剂。”贾晋斌说，清德铺元宵馅料中有桂花、黑芝麻、白芝麻、花生、糖稀、白冰糖等十几种料。村民们要精挑细选，按照配方比例和在一起，压到模型里，成型，再切成馅儿。
进入新世纪后，清德铺村以李海亮为代表的几个村民，将毛驴换成了电碾。一个电碾户，带着两三名工人，从入冬就开始碾面，电碾日夜不停，工人日夜两班倒，一直碾到正月十五过后才停，一个电碾一个冬天要加工十万斤左右的糯米粉。“村民们的电碾，是经过几代人改进的。人们从大量实践中发现，电碾的转速不能超过每分钟25转，一旦超过这个转速，就会让口感打折。”贾晋斌开玩笑，清德铺村的特制电碾，真可以申请个专利了。
清德铺村村民们自己改造的电碾。受访者供图
原来走街串巷的马车，也被机动车代替。以前去县城卖元宵，都是赶着马车去，后来村民们有了三轮车，就把一家人用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带上，开车去邻近县市去卖，既卖煮好的，也卖袋装未煮的。这期间，一些村民们印制了“清德铺桂花元宵”的包装袋，“清德铺桂花元宵”在附近县市里渐渐有了名气。
90年代，是清德铺村元宵的“单打独斗”时期，村民们没有商标意识，也没有到工商局办理正规手续，清德铺村人的元宵作坊，常常被当作“黑作坊”，被没收工具并查封；甚至“清德铺元宵”，也被别村人抢注。
2017年11月，在外地运营一家企业的贾晋斌，回村竞选上村党支部*。他建议村委会，将清德铺村的元宵作坊组织协调起来，带全村元宵作坊走合作化道路。后来，清德铺食品行业的小作坊和从业人员，全部经过了有关部门的食品安全考核，每个从业人员均办理了健康证。村里成立元宵合作社，采取统一配方、统一标牌、统一服装、统一原料、统一工艺、独立经营的方式进行经营管理。在2018年的元宵节，清德铺元宵正式入驻太原食品街。自此，两百多年来经历过起起落落的清德铺元宵才真正走上了正轨。
五统一、一独立，是贾晋斌的“发明”。他告诉记者，在当今品牌化竞争的市场环境下，农村特色产品仅凭借村民们单打独斗，是难以有竞争力的，所以要统一配方、统一标牌、统一服装、统一原料、统一工艺，让一个村庄的力量都凝聚起来；但同时，也要摒弃“大锅饭”思想，不能干多干少一个样，所以要在经营上进行独立，也就是说，村民们需要自己拿着元宵去市场上卖，自己卖多少才能挣多少，自己为自己的腰包负责。
一改60年品种 清德铺红薯走向全国
“在我上任之前，全村的红薯种植面积，是在600亩左右。村民们还正为红薯卖不出去发愁。”贾晋斌说，“但是这四年时间，在我们村两委的努力下，我们村的红薯产业，实现质的升级，2018年，村里红薯达到1000多亩；2021年底，我们本村的红薯种植面积是在2500亩左右，辐射种植面积达到了2万亩；当然最骄傲的是，我们清德铺红薯获得了全国农产品地理标志产品称号，真正走向了全国。”
“当时，我和村委会干部，找到国家甘薯产业技术体系运城综合试验站所的专家，请他们为我们提供技术支持。”贾晋斌说，村里有些老人是不以为然的，种红薯，还需要学吗？
“种红薯，还真得需要学。”贾晋斌声音里有些郑重，“以前的中国家庭，一般养着两三个孩子，人们多买大红薯带回家；但现在的家庭，以三口之家为主，大红薯就不受欢迎了。我们调研发现，6两到8两的红薯，最受市场欢迎。所以，要让清德铺村的土地，长出6两的红薯，这就需要品种更换。”
清德铺村种了60多年的“太原红”，每年的亩产量，在2千斤到3千斤之间。60余年，从未改变。
“我做村支书的第一年，就和村委干部一块开辟试验田，种了8个红薯品种，比较哪个品种的红薯，更适合清德铺村的土地。”贾晋斌语气郑重，“我们第一年选出了4个红薯品种。后来，又经过专家选育，提升品种的质量。我们现在的红薯，基本上亩产在8000斤以上。”
清德铺红薯。视频截图
村民们的确知道了很多从未了解到的红薯栽种知识。比如，红薯栽植深度在5厘米左右最为宜；栽红薯时，可采用双行错窝斜插法，可以适当密植；红薯苗栽种适宜在阴天进行，但不宜在大雨天进行。
清德铺村的红薯议价能力也在提升。“我们还可以通过反季节储存，向市场卖出更高的价格。现在，村里的红薯储存窖有10个，全年的储存量能达到1000万斤。红薯的反季节储存的优点，就是能通过时间差，提升红薯的价格。以前，我们的红薯卖七毛八毛，储存三四个月后，就可以卖到一块多钱。甚至，有的红薯，还可以卖到三块钱。”贾晋斌迅速算了一笔账，假设一个村民建设一个储存窖，最小的储存窖能容纳40万斤红薯，以一斤红薯卖到一块五毛钱的话，40万斤红薯，能卖到60万块钱。
贾晋斌告诉记者，产品生产应围绕市场需求去规划、设计，像红薯作为农产品，更应该适应人们的生活，为人们的需求场景服务。“红薯的品种，无非有四个大类：宜蒸的，宜煮的，宜烤，宜储存的。在2019年，我们针对每种口味，分别设置四个种植区。顾客喜欢烤红薯，我们就有专门相应的生产区。”贾晋斌说，现在有朋友打电话订红薯，自己会反问一句，是要容易蒸的还是要容易烤的？
贾晋斌把清德铺村的红薯经验，总结为五位一体：规模化种植，科学化管理，线上、线下销售，反季节储存，红薯的深加工。“村民们相信只要跟着党支部走，就有挣钱的门路了。我们党支部就得提升自己的本事，帮助村民找对路子，走好步子，找到发家致富的法子。”
“虎年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今年，我们还要继续扩大红薯的一产、优化红薯二产、做强红薯的三产。现在红薯还需要深加工，要拓展红薯的副产品。”贾晋斌说，每亩收获的红薯里，总会有一些“残次品”，比如说，清德铺红薯一般是长条状的，但也有个别红薯长成了圆滚滚的“小胖子”；在红薯转运、储存过程中，有一些红薯就折断了或掉皮了。
像这些“长残了”红薯的下场，一般都是被村民们喂进猪羊的嘴里。但贾晋斌希望，这些红薯仍然可以加工成产品，继续参与市场经济活动。“块头过大的红薯，不适合鲜薯销售，但是我们可以把它们打成粉做成粉面、粉条；还可以把折断的红薯，加工成油糕、红薯叶沾片子等各种美食。总之，就是把每个红薯的市场价值，都充分发挥出来，让乡亲们的生活过得更红火。”
“有年轻的后生，问我，什么才是好干部？”贾晋斌说，“村里永远都不会缺干部，从数量上看，干部总会不缺。但是村民们需要爱农业、懂农村的干部。一个人，能把村民的事情始终装在心里，将他们的疾苦始终放在眼里，这就是好的干部了。”
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卢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