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提到初唐诗风归正,离不开初唐四杰“王杨卢骆”和陈子昂,是因为杜甫的《戏为六绝句》对初唐四杰的诗风路线正确一锤定音。但是实际上我们仔细通读这些诗人们的作品,并结合初唐文史的发展,就会发现,初唐四杰在文风上对齐梁体猛烈批判,但是作品却齐梁之风甚浓。这就有点说一套、做一套的味道,其原因有可能是变化伊始,这些诗人意识到了问题,但是一下子改不过来。
也可能是因为当时的高官大儒,基本上是隋朝大儒王通的学生,本来就对这种华丽文风深恶痛绝,如礼部侍郎裴行俭,相当如组织部长。而王勃的《上裴侍郎书》,里面不仅把南朝齐梁体说得一成不是,还波及到曹植,甚至汉魏的诗,以此显示自己对齐梁体的深恶痛绝,这当然是讨好高官的上进表现。而王勃的诗,实际上大都是南朝风范,当然有进步,也不过就隋诗的套路。
所以,方向虽然是正确的,但他们并没有去认真思考诗歌文学的发展问题。仅仅是因为仕途上的出路,不管心中怎么想,在自荐的时候,都是要把齐梁体作猛烈批判的。
而稍晚一点的陈子昂,才是真正做出思考和得出论点的诗人,也正因为如此,陈子昂的诗可能没有四杰华丽、出众,但是他在诗歌史、诗文革新上的地位是更高的,称之为“旗手”是名副其实。
《新唐书·陈子昂传》:“唐兴,文章承徐庾之风,天下尚祖,子昂始变雅正。 ”
韩愈诗云:“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为什么初唐四杰对齐梁体的批判更猛烈,却没有被评为“诗骨”,而扭转了他们这种矫枉过正批判之风的陈子昂,却有幸获得这个称号呢?因为陈子昂并没有盲目批判齐梁体对诗体形式的进步作用,而是在内容上提出了“汉魏风骨”这一理论——注意,这个词是陈子昂提出来的——并且指出了只有内容和形式相结合才是唐诗未来的出路。
而“汉魏风骨”这个词成为后世千年文风、诗风归正的代表词汇,用“诗骨”来称呼提出这个定义的陈子昂,再合适不过了。
这篇《修竹篇序》并不长,我们可以具体学习下,了解一下陈子昂的思路:
《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
东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于解三处,见明公《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遂用洗心饰视,发挥幽郁。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解君云:“张茂先、何敬祖,东方生与其比肩。”仆亦以为知言也。故感叹雅制,作《修竹诗》一首,当有知音以传示之。
陈子昂见了东方虬的《咏孤桐篇》,心中激动不已,写了一篇《修竹诗》相和,并附带了这篇小文章。
开篇明义:“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写诗之道败坏了五百年了。写诗走上歧途了,不是正道。从初唐往前面数到西晋,基本上就是五百年了。意思就是说从两晋开始经历南北朝,一直到现在,人们写诗走的都不是正路。汉,西汉东汉,魏,曹操时期。比较有代表性的是三曹七子,这些人的诗文有风骨,有力量,有内容,不仅言之有物,而且铿锵有力,慷慨悲凉,语言质朴刚健。汉魏风骨又被称作“建安风骨”。陈子昂认为这是诗歌的的正道。三国结束,两晋和刘宋时期,建安风骨没有传承下来。好的风格没有了,不过建安时期的作品还是流传下来了,我们可以看到当年的正“道”。
陈子昂提出了“汉魏风骨”才是诗文正道,这和初唐四杰一路往上骂是不同的。
总结“齐梁体”:“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这里指出“齐梁体”的问题:彩丽竞繁、兴寄都绝,这两个词,我们今天还在不断引用。诗文写得繁复无比,特别漂亮,可就是不说正事,内容空洞。即“逶迤颓靡,风雅不作”,实际上是说文学作品没有思想性,到底想表达什么样的思想和情感,根本就找不到。齐梁之间的诗歌都是这样一种形式主义的东西。每次我想到这个,我都开始咏叹。
陈子昂找出了齐梁体的根本问题:“兴寄都绝”,你写得漂亮可以,但是还得有内容。
那么什么是好诗呢?针对读到的东方虬作品,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在陈子昂心中,这样的诗就是好诗,是遵守文章正道的作品。不仅有汉魏风骨,还音律完美,不仅从内容上要复古,在形式上也承认了六朝诗歌的巨大贡献。
形式和内容的统一,才是陈子昂心中的好诗。
这就基本上和现代人对古诗词的认识是一致的,所以说:“天下尚祖,子昂始变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