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距我家半里地的地方有片荒草滩,那里成了我和同伴们的乐园。
每逢夏天,我就跟同伴们时常到这片荒草滩来捉蝈蝈。它像一块绿色的大毡子,青草和野蒿一起疯长,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点缀期间,空气中散发着鲜活的草蒿的清香味。蔚蓝的天空飘着白云,像水洗的一般,一尘不染。我们一来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完全融化在蓝天绿地之间了。由于心急,来得早,蝈蝈还没有振翅鸣叫呢。
我们先是你追我赶地疯闹一阵,疯跑累了,便躺在草地上打几个滚,头上和身上便粘了些草叶。不起来,慵懒地仰躺着,看天,看云,看各种鸟在头上鸣叫着掠过,不远处鹌鹑哨得最好听,舌头打着卷,嘟噜嘟噜的。当太阳升起一竹竿高时,地上的水蒸气向上升腾,反射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晕。这时,蚂蚱在草窠里开始蹦蹦跳跳,蝈蝈也此起彼伏地振翅鸣叫起来。
我们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不约而同地就弯着腰,屏住呼气,竖起耳朵,从蝈蝈的叫声中辨别着它藏匿的方位。每次认准了,我扑上去时,总是比蝈蝈慢了半拍。而我的伙伴老五却一捉一个准,从不落空。后来,我干脆不捉了,盯着老五看。只见老五瞄准了蝈蝈的目标,悄悄地靠近,然后猛然一个前扑,双手总是扑在距离蝈蝈所在原方位的前方。我明白了,他是算计好了,在他还没扑到时,蝈蝈肯定往前蹦,而他的双手正好落在了前方不远的地方,准能扣住蝈蝈。老五,太叫我佩服了。
老五扑住一只蝈蝈,总是神秘地用手攥成空心拳,让蝈蝈待在里面。我们好奇,纷纷凑上前去要看看,他却不肯亮出来,往后稍着稍着,突然转身就跑,我们急切地在后面追赶。有一次,又是故伎重演。当我们追上围住他时,他先把空心拳张开一个手指,露出蝈蝈的一条腿,那腿呈深红色——啊,这是啥蝈蝈呀?我们更急切地要看个究竟。他又在我们眼前晃了一下,露出蝈蝈的翅膀尾部,还是不露全貌。急得我们只好从兜里掏出糖球啦,爆米花啦,大饼子啦,咸菜疙瘩啦,就差没脱下小褂献上去。可他呢,毫不动心。我们只好向他作揖、央求。看我们实在眼馋的要命,他这才露出蝈蝈的全须全尾让我们看个够。这是一只深红的蝈蝈,就连头上的两根须子也是深红的,个头比一般的绿豆蝈蝈大一圈,真够威风的。我断言地说,它肯定是蝈蝈王国里的国王。老五把“国王”冲我一递说,就冲你这句话给你了。大家又眼馋,又为我高兴。
有一回,正是麦收时节,蝈蝈最多的时候,我们又去捉。万没想到,这回全失手了,就连捉蝈蝈的能手老五也不例外。蝈蝈们仿佛跟我捉起迷藏来,一声近,一声远,一声高,一声低。好像它们互相配合着跟我们斗智斗勇,声东击西。当我循声过去时,它不叫了,就好像石子落入水面的波纹,它的方位给人的感觉越来越大,根本无法确定准确目标。当我放弃它,向远方的叫声寻去时,它又换个方位叫了几声。弄得我放弃还舍不得,不放弃还失去了准确方位。别的同伴也跟我一样,半天两手空空。
这时,只见老五蹲下身子静静地听着,听到了叫声就在跟前也不采取行动。我们嗤嗤说他听傻了,听苶了,听痴了。他不理不睬,还是仔细辨别着。他往前挪挪,锁定了目标,那儿响起了叫声,他还是不行动。等叫声停了,他突然向没有发声之处猛扑过去。我们憋住一触即发的笑,跑过去看他的笑话。他双手压住青草,半天也不拿开。我们上前要看,他虽然还是不肯把手指拿开,但是,他的双手是伸展开的,并没有形成弯度,说明他手指底下啥也没有。我们再也憋不住了,大笑着,互相捶打着。就在这时,只听他呜呜地哭起来。我们立刻傻眼了,不知所措。小瘦猴子近前,嗫嚅地说:老、老五,别、别哭了,谁都有那啥……的时候,你、你还是……高、高手。我们也随声附和着劝慰他。
只见老五把手掌移开,一只绿豆蝈蝈仰躺在倒伏的草丛上,身上的一条腿已经断了。我们立刻惊讶不已,扣住了,只是死了!老五坐起来,沮丧地说:怪我,太用力了,把它压死了!
从此,很长时间老五也不跟我们去捉蝈蝈了,“没有老五领头真没劲”,我们走在去荒草滩的路上嘀嘀咕咕。到了那儿,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趴在草丛上,我们像侦察兵一样悄悄地包抄上去。近了,才看清了是老五。他身旁一堆蝈蝈笼,笼门都开着,那些蝈蝈从里面钻出来,有的跳进草丛里,更多的跳到老五的肩上、背上振翅鸣叫着。老五乐呵呵地看着这些小生灵,陶醉了。太阳光照在老五身上,也照在蝈蝈们身上……
我们看傻了。
作者简介:李景宽
李景宽,黑龙江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一级编剧,创作舞台剧、广播剧、影视剧百余部,荣获国家、省级奖励六十余项。其中,荣获两届田汉戏剧奖剧本一等奖,八部广播剧获中国广播剧奖等一等奖,还有一部还获第六届“五个一工程奖”。话剧《夕照》辽艺首演,著名表演大师李默然先生将它作为个人告别话剧舞台封箱戏领衔主演,演遍大江南北。创作电视剧《庄稼院里的年轻人》《樱桃》《哈尔滨星火》、电影《哑探》《好人好官》《金沟情仇记》《小鹤飞飞》等,出版长篇传记《我心空的星》、理论专著《小品编剧理论是技巧》、《V电影V广播剧V戏剧编剧技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