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之星电力动车组 图源:网络
然而,在试乘前的空跑阶段,一根法国进口的车辆轴承达到了109度高温,触动了车载轴温报警系统。
试验被迫停止。
关键时刻,在几位部长面前掉链子,印象分大打折扣。
“‘中华之星’差点要了四位部长的命!”——媒体唯恐错过热点,夸张的论调让刘友梅愤怒不已。但这并非重点,压在他心头的一块更大的石头,是在高铁“路线之争”中,“中华之星”变得更被动了。
早在1998年,中国高铁规划之初,就存在两种发展思路。铁道部主张轮轨方案,朱镕基等则主张磁悬浮方案。为了向国务院领导证明轮轨方案更优,铁道部力促“中华之星”项目的上马。
2001年,中国第一辆磁浮客车(青城山磁悬浮列车)竣工下线 图源:国资委
“中华之星”的研发制造团队堪称豪华全明星——
南、北车集团旗下的四大铁路机车车辆企业:株洲电力机车厂、大同机车厂、长春客车厂、四方机车车辆厂;
四大科研院所:中国铁道科学研究院、株洲电力机车研究所、四方车辆研究所、戚墅堰机车车辆工艺研究所;
两个高等院校:西南交通大学、中南大学;
涉及设计开发人员数百人。
中国铁路产业的大半江山都到场了。
结果,在2002年的汇报试验中,前一天还创下321.5公里速度记录的“中华之星”,转眼就栽了跟头。
此后的试运行中,“中华之星” 一直被要求以200公里和160公里的时速运行。尽管负责制造的南车和北车集团一再建议提速,但始终未得到铁道部的同意。
研发创新难免经历曲折,为什么铁道部因为一点小故障就把“中华之星”打入冷宫?
刘友梅们没想到,这个时候“中华之星”所面对的“路线之争”,已经不再是“轮轨方案or磁悬浮方案”,而变成了引进国外机车还是坚持自主研发。
彼时,对国外列车的“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成了新的策略方向。自主研发的道路缓慢坎坷,庞大的中国高铁市场要快速发展,就没有耐心等待自研机车追赶的脚步。
从1964年日本第一辆高铁诞生以来,发达国家的高铁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中国想靠自己在几年内走完国外几十年的路程,谈何容易?
全球第一条高铁线——东海道新干线 图源:wikimedia
从2004年开始,铁道部的采购招标名单中,不再有“中华之星”的名字。
按铁道部投标邀请书规定,合格投标人要对200公里时速动车组拥有成熟的设计制造能力,并且是国外合作方技术支持的中国企业。
“中华之星”被认为不具备这样的资格。
2006年,“中华之星”正式停运;7年后,被送进了中国铁道博物馆。
那一年,中国高铁运营里程突破了一万公里。
星空下的中华土地上,一面是举国高铁飞速铺开,一面是自主研发的第一次尝试悄然落下了帷幕。
03. “洗澡蟹”争议“向西门子请教转向架参数为什么这样设置,西门子专家就打马虎眼。”
“跨越式发展”并不容易。最早引进国外机车的时候,中国高铁遭遇了“只引进、难消化”的非议。
在2004年的动车组引进协议书中,要求外方技术为中方主机厂提供制造工艺图纸、技术支持、技术培训、合作生产等,帮助主机厂完成引进技术的固化和优化。
结果,媒体质疑引进消化协议实际成了核心零部件采购协议。
有报道称,国外企业向中国提供图纸和参数后,对背后的原理三缄其口。
“知其然”和“知其所以然”之间是巨大的鸿沟。似乎中国想“以市场换技术”,外资企业则想靠这道鸿沟躺赚中国市场。比如,牵引系统作为高铁核心技术,占了总价的20%-30%,利润最高,成了西门子、阿尔斯通等企业最赚钱的项目之一。
而对于中国来说,只要零部件在国内企业手里完成组装,就可以算进国产化率。早年的高铁国产化率,以此疯狂注水。
“洗澡蟹”的质疑由此发生:
“本来直接可以发到长客厂的组装好的枕梁,要先发到青岛威奥,让那里的工人看看,再发给长客。”一名西门子技术人员戏谑,“国产化就像把其他地方的大闸蟹放到阳澄湖的水里洗洗,就变成了阳澄湖大闸蟹。”
媒体的质疑不是全无道理。典型的例子是轮对。
轮对可以通俗地理解为高铁的车轮,是列车与钢轨相接触的部分,承受着来自列车的全部载荷,保证列车在轨道上的正常运行和转向。
这些“铁轮”看似简单,但是当列车运行速度达到300多公里,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高速运行下,轮对与钢轨高强度摩擦,必须具备极强的强韧性、耐磨性、抗热裂性、抗疲劳性、抗剥离性。
高铁轮对 图源:智奇官网
高铁轮对的工艺,一直掌握在法、日、德、意四国手中。
2006年,尚未事发的丁书苗,发现高铁轮对是一门“黄金生意”,于是开始布局,创办了智波交通运输设备有限公司。
2007年,智波与路奇霓合资成立智奇(中方70%,意方30%), 成为中国唯一的高速动车组轮对生产和检修基地,中国八成的高铁轮对,都从智奇采购。
高铁轮对产业集中度极高,全世界可实现规模化的企业为:BVV、意大利路奇霓、日本住友金属工业公司、西班牙铁道车辆制造商CAF公司、德国与捷克的合资公司GHH-Bonatrans。
从此以后,智奇垄断了中国的轮对市场长达十年。
然而名义上实现了国产化,事实却是,彼时智奇在中国只有加工线,车轮和车轴都从意大利进口的,中国工厂只是负责加工组装。
一辆8节编组的高铁,轮对采购价通常要200万以上,每过120万公里,轮对必须检修,每过300万公里,就要置换轮对。
“车轮上的黄金生意”,利润落入了意大利人手里。
“花巨大代价没买到核心技术”,那些年,“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策略受到的指责,不比“中华之星”少。
04. 从吸收到逆袭轮对只是个例。
媒体所质疑的事情发生在第一代动车组引进时期,当时中国企业主要以组装和技术模仿为主。
技术模仿时期没有经历太久。从2008年开始,中国企业开始全面吸收高铁九大核心技术,并陆续走上核心零部件独立研发设计的道路。
高铁九大核心技术:动车组总成(即系统集成)、车体、转向架、牵引变压器、主变流器、牵引电机、牵引传动控制系统、列车控制网络系统、制动系统。
当“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与独立研发思路从分歧走向融合,刘友梅所在的南车株洲,再次回到了人们的视野。
2008年,南车株洲收购加拿大丹尼克斯公司,以此掌握IGBT模块的技术原理和设计方法。
IGBT相当于高铁中的CPU,是核心部件之一,维持着高铁的安全平稳运行。制造一个IGBT芯片的工序多达200多道,研发环境和工艺要求极其严苛,因此作为核心技术,曾长期垄断在日本三菱等企业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