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蝶衣
影片中选用的几个京剧的片断是经过严格精选的,陈凯歌说是要“尽量借这些片断说明程、菊及段三人关系的变化升”。但事实上,不单如此,这些京剧片断对于塑造程蝶衣的形象是极具魅力和读解意义的符号视听元素。
小豆子完成了由男儿郎到女娇娥的转变,来到张公公府上第一次演出“虞姬”,唱出了本片的主题唱词:“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此时的唱词既涵尽了小豆了练戏的辛酸,也第一次强制性地将本片主题唱词《霸王别姬》的内容灌输给了观众。
《霸王别姬》的第二次演出是两人成角儿以后,这场戏将两人炉火纯青演技表现得酣畅淋漓,台下观众欢呼雀跃,一片沸腾。同时,本场也交代了袁四爷的出场,更将程蝶衣与段小楼的微妙情感矛盾突显在戏后卸装的镜像之中。
菊仙准备嫁给段小楼,来到戏院听段小楼唱戏。台上,段小楼和程蝶衣唱的台词正是:“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日了。”预言了段小楼、程蝶衣即将分开的未来走势。
菊仙
段小楼与菊仙成亲后,感到绝望的程蝶衣在袁四爷处唱的词是:“汉军已掠地,四面楚歌,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此时,“汉军”成了菊仙(世俗生活)的象征。这个“汉军”让程蝶衣肝肠寸断,有了自*的念头。如果小是袁四爷的适时提醒“这可是真家伙”,没准此时程蝶衣就可能命丧黄泉。
日本兵占领北平,程蝶衣为他们唱的是《贵妃醉酒》一段,其中的重点唱词是:“……啐,哪个与你通宵?”而在此之前的一段戏是菊仙和段小楼的结婚大典。这句唱词恰到好处地象征了程蝶衣难与段小楼、菊仙共处的心境——“人生在世入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在这场戏里,程蝶衣在传单飘落时以及停电时照唱、照演、照舞,显示出程蝶衣只知艺术,不论国别与政治的简单思维与心态。而袁四爷率先从座位上立起鼓掌的情节也明确了他作为另一个“戏痴、戏迷、戏疯子”的身份。他是在为艺术的独立性而鼓掌,是在为程蝶衣无论国别、政治、民族而鼓呼。这场戏跟下一场亦即日军进驻北平后段小楼怒砸汉奸被捕,为了救段小楼,程蝶衣来到日军司令部为其演唱《牡丹亭一游园》一折是一脉相承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这一段尤其是最后一句更加突出了程蝶衣为艺术而艺术的特点。
《牡丹亭》
为国民党军队唱的戏文同样如此:“不到园里怎知春色如许,”联想到前面的台词:“外面时代不好,但我们太太平平地唱戏就行了”,这一切显示出程蝶衣只想让艺术独立于世俗政治之外不想负载其他的念头。
北平解放,两人为解放军演唱,唱的词是“大王慷慨悲歌,令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优如何……”此时的味道多么像一个怨妇,他们还是想把文艺当成个娱乐消遣的工具,然而,却怎么也唱不下去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党号召戏剧改革,程蝶衣因此与小四发生冲突,结果会议决定换下程蝶衣,让小四份演虞姬。而这一切程蝶衣却蒙在鼓里。还在认真在对镜描妆,做着上台的准备,直到在镜里看到另一个虞姬款款走来,准备上场,他愣住了,迎上刚从台上走下来的“霸王”段小楼,颤抖的声音问他是否知晓,段小楼嗫嚅不语,小四冷言相讥,段小楼口里说着罢演,却并不真的行动……当适时也,“虞姬”肝肠寸断,他颤抖着手为“霸王”戴上戏帽,那一刻,从舞台传来小四的画外演唱:“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的众百姓痛苦颠连”,正是对这一场景的血泪控诉,当“虞姬”黯然神伤准备离开戏院时,画外恰逢其时地传来了“霸王”的演唱:“此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此情、此景、此声、此话,浑然天成、撼人心魄,将一场戏中戏挑上了高潮。
当菊仙悬梁自尽,画外传来那个年代京剧《红灯记》里的李铁梅的演唱:“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却原来是……(风里生雨里长)”,这一句词道尽了“文革”反文血雨腥风的真谛,令人悲从中来,俘想联翩……
“四人帮”粉碎了,程蝶衣和段小楼再上舞台,虽然“文革”是过去了,日了应该和以前有所不同了,但经历了政治年代血与火洗礼的程蝶衣知道,他的艺术生涯己经走到了尽头,爱情也到了划句点的时候,所以他毅然决然,拔剑自刎, “从一而终”,“自个儿成全了自个儿。”
至于昆曲《思凡》,所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剔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看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奴将袈裟扯破……”更是在片中多次出现,它有力地突出了程蝶衣这个人戏不分的疯子、这个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的痴人、这个恍恍惚惚把自己当成了“虞姬”的人、在由“男儿郎”向“女娇娥”的转变中是一个多么痛苦的过程,自从被送到了戏班的那个时刻起,共被戕害的命运便已经被决定了。
《思凡》
《思凡》第一次在本片出现,是教戏的师傅考问的时候,小豆干将戏文说错。其结果是挨了一次重重的打,满手鲜血。他绝望之极,将手伸向滚烫的热水以求自残了断这痛苦不堪的学戏生涯,此时,画外响起“磨剪子锵菜刀”的叫喊,这个叫喊同样出现在小豆子被母亲残忍剁掉多余的第六个手指那一场,使这一场与前一场无疑具有相同的粗戕害意义。
第二次是那坤为张公公选戏时,小豆子再次将戏文背错。“我叫你错、错、错!”段小楼一脸痛苦的地用水烟袋捅进了程蝶衣的嘴里,随着京剧的鼓点,血流了出来!小豆子突然似乎悟了什么,他含血带笑,款款走向镜头,仪态万方、行云流水般道出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居然一字不差的背出了戏词,于是大家都松了口气,小豆子开窍了,可以不用挨打了!然而另一种异样的辛酸却从心里缓缓溢出。
小石头作为暴力的实施者、抄起师傅的烟袋锅在小豆子的嘴里一阵狂搅,实现了小豆子被改写的最后一笔,从那一刻起,注定程蝶衣是为这“国粹”分不清人在戏中抑或是戏在人中。从那一刻起,他开始自觉地“自个儿成全自个儿”,从那一刻起,人无论如何努力也抗不过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