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鹏飞
早几天,天放晴,正好在乡下出差,看到水稻收割后的梯田,想起老家捉泥鳅的事来。
高中时,我读寄宿,周一得带大瓶咸菜到学校。带什么菜,成了母亲经常研究的课题。
那时,晚稻一般是十月中旬收割。水稻收割后,连续个多月的太阳,是捉泥鳅的最好季节。星期天,两三个男孩,提个桶子,背几把锄头,前呼后拥出了家门。
晚稻收割前,山坡上梯田中的水已排干净,利于秋收和冬天的冰冻,冻死虫卵。有的梯田刚刚开坼,马马虎虎站得起人。我们寻找田里的小孔,泥鳅藏在泥中,依靠小孔排气。用中指沿着小孔伸进去,一般不是很深就能顶到泥鳅的嘴,然后用力往前面一掏,一条泥鳅就被掏出来了,瓮中捉鳖。
有些孔是新挖出来的,泥巴清新,孔里一般不是泥鳅。泥鳅躲在洞中,不会爬出爬进,出气口不会新鲜光滑。洞中是那种模样像土蜂、黄褐色、个头比较大的昆虫,夏天能飞,稻田中常见。手指进去,它会咬,但不痛。明知这种洞不可靠,每次总心存侥幸,见孔就伸手,幻想掏出那条心中的泥鳅。
田垅低凹处的稻田里还有水,我们分析、判断后像铲豆腐似的,将田泥翻开,活蹦乱跳的泥鳅就弹出来。一个男孩翻泥,一个男孩捉泥鳅,还有提桶的、吆喝的,轮流来。
滑溜溜的泥鳅,捉起来比吃起来更有味,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挖五六斤,乐此不疲。并不是条条泥鳅都能捉进水桶,有的在手中翻云覆雨一番后,弹到浑水里,再也不见。正如人生一些机会,触手可及,如不及时摁住,它就逃走了。
挖回家的泥鳅,用清水漱洗干净。母亲在炭火上架起铁锅,倒进几两茶油,烧得冒烟,将一竹筛子泥鳅倒入铁锅里,捂好锅盖。火不大,母亲不断调整铁锅方向,将各方向都过遍火。她用筷子一条一条地翻身,双面煎透,捞上筛子,滤掉油。然后,母亲拿一个铁钉挑破泥鳅肚皮,将内脏弄出来。
母亲整理好柴灶,放个未烧烬的藕煤,覆盖层厚厚的秕谷或者粗糠。灶上架个铁筛子,铁筛子上铺层齐整的稻草,将滤了油的泥鳅整整齐齐排稻草上。铁筛子上盖一个类似斗篷的竹器,烟火味环绕在里面,也能散发出来。油煎后的焦香味弥漫于灶房,不经意间野猫从窗户潜入,辛苦得来的泥鳅成了猫的美味。野狗也在灶房门口徘徊,发出那种嘴馋的尖锐叫声,有点像狼哀嚎,低沉却能传播很远。
慢工出细活,熏几个晚上,泥鳅焦干发着亮光。周一清早,母亲将干泥鳅放点猪油稍稍炒炒,然后将紫苏、剁辣椒、豆豉、姜片、蒜头拌到一起,加点水焖煮一番。香喷喷的泥鳅,鲜美之气漫延迂回,萦绕鼻端,令人垂涎欲滴。闻其香,心旷神怡,啖其肉,回味无穷,最好的下饭菜。
读寄宿是笔不少的开支,那时寄宿生多少带点菜。个别家境很好的,才能天天到食堂吃新鲜菜。一玻璃瓶泥鳅,吃上三四天。一同学家的豆豉辣椒做得特别香,辣椒酱里的刀豆也好吃,我们经常换着吃。
有一天,我打好饭来到寝室,瓶里泥鳅被谁偷吃了一大半。愤怒中,一同学猛地踢开寝室门,找我算账。他说泥鳅太好吃,又香又有嚼劲,停不下来,可太咸。下午,他喝了很多水,肚子不舒服。难怪课堂上他老朝我挤眉弄眼,他属泥鳅的——又圆又滑,课上我没理他。
我说:“你得了便宜喊肚痛,吃了泥鳅耍滑头,满肚子坏水才痛。我得吃几天的光头饭了。”那时是借不到钱的,生活费早算好,没钱买菜便吃光头饭。他笑我:“你一条小泥鳅能吃完一碗饭,未雨绸缪来得及。”能说会道的人往往吃了别人的,还能出主意安抚好别人。他家条件算好,开了洋荤后,他时不时从食堂打来好菜和我们交换。那时跳龙门的小泥鳅——妄想成龙,就这样打闹中长大,如今他比我混得好,一直搞产品销售。
今年五月,妻子提回家几斤活泥鳅。晚上我起床小解,好大的声音吓我一跳,原来桶子里泥鳅突然见光就兴风掀浪。养几天后,我们草草煮着吃了。城里没乡里设备,弄吃的不如乡下方便,弄不出那种味。也许是没有慢火细工焖出的烟熏火燎和回肠荡气的焦香,缺少那种乡土滋味。
多年来,一程山水,一程悲欢,我眼里心底相继淡然。恍然记起,世事尘心,在光与影的旖旎里重温,那么逗趣。最美的情感,不是锦瑟年华鲜衣靓车,而是生活中那碗烟火。
作者:朱鹏飞,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双峰县走马街,九十年代双峰四中高中毕业后,一直在长沙奔波。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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