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尚往来
"老张,你看下微信,我转你八千块钱,算是提前帮补贴小波婚事的。"王大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一愣,顿时心生狐疑。
那是一九九九年的四月底,窗外的杨柳已经泛绿,空气中飘着槐花的香气。
我靠在小卖部的躺椅上,手里捏着已经有些发黄的《人民日报》,听着电话那头王大舅的话,心头一紧。
老式按键电话的话筒有些发烫,我下意识地换了只手拿着:"大舅,这是不是太多了?我们家小波的婚事也不会太铺张..."
"哎呀,自家人,别客气!钱已经转过去了,你看一下就知道。"王大舅爽朗地笑着,却让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厅堂里的老式座钟"咔嗒咔嗒"地响着,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思绪像打了结的毛线团。
我叫张建国,今年五十有二,以前是农机厂的一名普通钳工,一手活计在厂里也算得上数。
九七年下岗潮时,我和几百名工友一样,拿着一笔不多的补偿金,就这么被推向了社会。
那时候,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是家里的顶梁柱,却突然失去了依靠,滋味实在不好受。
当时多少人一夜白了头,有的甚至一蹶不振,整日躲在家里,再不敢见人。
我还算争气,靠着那点补偿金,在家门口开了这间小卖部。
日子虽不富裕,却也能勉强度日,至少不用像有些同事那样到建筑工地上做苦力,或是四处找关系求职。
我们家住在老城区的一个筒子楼里,七十年代分的房子,两室一厅的格局,虽然狭小,但胜在各家关系都熟络,有困难时能互相帮衬。
"建国,谁打电话呢?"妻子李秀英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菜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还带着些许水珠。
"王大舅。"我放下电话,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指,"他给咱转了八千块钱,说是给小波婚事的。"
"多少?八千?"秀英手一抖,差点把菜盆掉在地上,"他家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我摇摇头,把耳旁的墨镜摘下来放在八仙桌上:"我也觉得奇怪,咱们跟他家平时来往也不算多。"
王大舅家和我们不算正经亲戚,只是通过秀英姑姑家攀上的一点亲。
平日里走动不多,只是年节时会互相串门,送些时令水果或者自家做的点心。
这突如其来的八千块钱,在我这个小卖部一个月才挣两三千的情况下,着实让我摸不着头脑。
"人家给了,总不好退回去吧?"我拿起墙角鱼缸边放着的旱烟袋,慢悠悠地装了点烟丝。
"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秀英切菜的声音明显重了几分,"现在人心不古,没人会平白无故给你钱。"
我点燃烟袋,猛吸了一口,烟雾在厨房的小窗前打着旋儿。
透过朦胧的烟雾,我看到楼下的老槐树下,邻居们正凑在一起拉家常。
住在隔壁单元的赵大婶扯着嗓子说着什么,几个大妈不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我没在意,只是靠在窗前发呆,想着儿子的婚事。
我儿子张小波,大学毕业后在城里一家国企找了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有"铁饭碗",在现在这个不太平的年代已经算是不错了。
他和对象小刘谈了三年,今年五一就要结婚。
婚礼定在工人文化宫办,不算排场,但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也能有个体面。
"晚饭好了,过来吃饭!"秀英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简单的家常饭,一盘青菜炒豆腐,一碟腌萝卜,再加上一碗西红柿鸡蛋汤。
我坐下来,夹了块豆腐放进嘴里,却没什么味道。
"秀英,你猜王大舅为啥给咱转那么多钱?"我放下筷子,看着妻子问道。
"这哪猜得出来?"秀英皱着眉头,"大概是想让咱们到时候在他家有事的时候多出点血吧。"
正说着,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儿子小波推门进来了。
他刚下班,脸上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馒头和一袋咸菜。
"妈,我在食堂吃过了,带了点馒头回来当明天的早饭。"小波放下塑料袋,脱下外套挂在门后的衣钩上。
"儿子,你王大舅给咱转了八千块钱,说是给你婚事的。"我道明了事情的原委。
小波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爸,现在不都讲究礼尚往来嘛,人家先给咱们,以后咱们再还回去,很正常啊。"
"可是八千块钱也太多了吧?咱们和王家平时来往不多,他突然这么大方,总让人心里不踏实。"我摸出烟,有些烦躁地点上。
"爸,您别多想了。现在很多亲戚都这样,先送礼,以后有事再收回来。我同事小李结婚时,他一个远房亲戚一下子给了五千呢。"小波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二十一寸的彩电。
电视里正播着《今日说法》,但我们谁都没心思看。
晚上睡觉前,我翻出一个旧铁盒,里面装着我们这些年攒下的一点积蓄。
这是我和秀英的"救命钱",总共有三万多,是准备给我俩养老用的。
儿子结婚,按说我们也得拿出一部分帮衬,但八千块钱突然从天而降,反而让我不安起来。
拇指摩挲着那一沓带着体温的钞票,我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我在小卖部门前扫地时,听到邻居们的议论。
"听说了吗?王家三个儿子今年都要办喜事,真是喜事连连啊!"隔壁卖豆浆的刘大姐站在门口,一边擦桌子一边跟路过的邻居们聊天。
"可不是嘛,一家子办三场婚礼,怕是要花不少钱吧?"路过的张婶捧着一个搪瓷脸盆,里面装着刚洗好的衣服。
"王家老大五月初,老二六月,老三九月,连着办三场,费用可不小咧!现在办一场像样的婚礼,没个两三万下不来啊!"刘大姐摇着头说。
我手中的扫帚停了下来,额头上的汗珠不知是因为劳动还是因为震惊而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