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块钱，原来是为了让我给他三个儿子随更多的礼啊！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突然有些恼火。
这年头，人情往来越来越重，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我回到店里，拿出烟给自己点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雾缭绕中，我的心情越发复杂。
下午，小区里的李大爷来买烟，我递给他一包＂红塔山＂，顺便问起王大舅的事。
＂哦，王家啊，＂李大爷接过烟，在裤子上蹭了蹭满是老茧的手，＂他家这几年确实不容易。王大舅自从纺织厂*后，就跟我们一样下岗了，现在在文化路那边修自行车，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
＂那他怎么供三个儿子上的学？＂我有些好奇地问。
＂那还不是靠他老伴儿？她在医院做护工，工资虽然不高，但总算有个固定收入。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现在又赶上三个儿子同年结婚，听说他们家为了凑份子钱都急得团团转呢。＂李大爷叹了口气。
＂这么困难，他还给我们送八千块钱...＂我喃喃自语。
＂给你们送钱？＂李大爷瞪大了眼睛，＂那可真稀奇了。不过这年头，人情世故最难捉摸，说不定是有什么想法呢。＂
这事我越想越不是滋味。
晚上回到家，我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妻子。
＂我就说嘛！＂李秀英气愤地拍着桌子，洗碗水溅到了八十年代的老式塑料桌布上，＂这不是明摆着算计人吗？咱们不收这钱！明天你就还回去！＂
＂可是钱都收了，再还回去多伤和气...＂我犹豫着，掏出一包＂大前门＂，刚要抽，被秀英一把夺过。
＂少抽点烟！＂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你那气管炎都好几年了。＂
她顿了顿，声音软了下来：＂建国，咱们虽然不富裕，但也不能被人算计啊。这钱要是收了，以后三个儿子的婚礼都得随礼，咱们哪有那么多钱？＂
我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儿子听了这事只是笑笑：＂爸，妈，现在不都这样吗？先给咱们，咱们再给他，这是规矩。再说了，咱们要是把钱退回去，多伤人家自尊心啊。＂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不是明摆着让咱们吃亏吗？＂秀英瞪了儿子一眼。
当晚我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想着这事。
枕边放着我和秀英年轻时的黑白照片，那是我们刚结婚时在照相馆拍的，五毛钱一张。
照片上年轻的我们站在一幅painted背景前——那是一栋洋房和花园，现在想来有些可笑，但当时觉得那就是最美好的生活象征。
年轻时的我们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充满对未来的憧憬。
那时候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却是真挚的。
邻居家的孩子发烧，秀英二话不说就去照顾；单位同事搬家，我和几个工友一起帮忙，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什么时候，人与人之间变得这样算计了？
想着想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那是八十年代初，我和秀英结婚的日子。
那时候，我刚从农村招工进厂没几年，工资低得可怜，家里又穷，连像样的婚宴都办不起。
是王大舅二话不说借了我三百块钱，那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啊。
婚礼上，他又送了一个大红包，还帮着张罗了一天，把我从农村来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想到这里，我坐起身来，从床头柜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轻轻点上。
烟草的香气在黑暗中弥漫，我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昏黄的路灯，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
第二天，我去了老街坊刘师傅家。
刘师傅今年七十有余，退休前是我们厂的老工程师，在我们这片是个＂活地图＂，街坊邻居的事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刘师傅，您知道王大舅家的情况吗？＂我坐在刘师傅家的藤椅上，接过他递来的茶杯。
茶是普通的铁观音，但泡在刘师傅珍藏的紫砂壶里，总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刘师傅推了推老花镜，叹了口气：＂王家啊，这几年不容易啊。＂
他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讲起来：＂王大舅自从厂里*后就没了正经工作，靠着修自行车勉强糊口。他老伴儿身体也不好，去年还住院了一个月，花了不少钱。＂
＂他们家经济这么困难啊...＂我有些惊讶。
＂可不是嘛！＂刘师傅拿出一个旧式烟斗，慢条斯理地装着烟丝，＂王大舅为人憨厚，从不愿意麻烦别人。他那三个儿子都挺争气，考上了大学，但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现在三个儿子都到了成家的年纪，可家里实在拿不出多少钱来。＂
＂所以他给我转八千块钱...＂我低声说道，心中升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他给你钱了？＂刘师傅有些惊讶，眉毛一下子挑了起来，然后了然地点点头，＂明白了，他这是走投无路了。三个儿子同年办婚事，就算每人办得再简单，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估计是希望你们到时候能多随些礼，缓解一下压力吧。＂
刘师傅的话让我沉默了。
我目光落在他家墙上挂着的一幅老照片上，那是七十年代初厂里的合影，年轻的刘师傅和王大舅并肩站在一起，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建国啊，＂刘师傅抽了口烟斗，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我们这代人经历的太多了。物质条件差的时候，靠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实意。现在日子好过了，反倒人情淡薄了。我看王大舅这么做，一方面是实在揭不开锅了，另一方面，也是相信你能理解他的难处。＂
＂我明白了，谢谢刘师傅。＂我站起身来，心中已有了计较。
回家的路上，我在小区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望着对面公园里老人们下象棋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