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他们评出了世界文学史上的“四大吝啬鬼”——夏洛克、阿巴贡、葛朗台和泼留希金。西方人有的,我们自然也不会甘落人后,于是也评出了我们自己的四大吝啬鬼——李梅亭、卢至、监河侯和严监生。
李梅亭是现代作家钱钟书在他的小说《围城》中,塑造的一个尴尬、猥琐、唯利是图的形象,相比于其他三个人物出现的年代来说,他是出现最晚的一个,因此很有些凑数的嫌疑,但就我看来,最有可能是来凑数的那个人物应该是严监生,因为细看起来的话,他其实并不吝啬。
严监生对待亲人,还是相当大方慷慨的
吝啬,可以解释为小气,该用的东西舍不得用,该花的钱舍不得花,对自己的钱财过分爱惜,以至于达到了变态程度的意思,可严监生对待他的家人,最起码还是相当大方的。
严监生“家私豪富,足有十多万银子”,家里除了田庄以外,还有几处买卖,每年都能有不少的收入。严监生的家里有一妻一妾和一个庶出的小儿子,在外面有大哥严贡生一家和两位内兄,也就是他正妻王氏的两个兄弟。
大哥严贡生平日里惯常地欺负乡里人,结果被人家给告到了官府,等官府里来捉人的时候,他却吓得拍拍屁股就跑了,派下来的差人“只拣有头发的抓”,自然就在他兄弟严监生的家里吵闹。严监生在他两个内兄的“指点”之下,前前后后花了十多两银子,才把大哥的官司给平伏下来。
严监生的这两个内兄,也是“忝列衣冠”的两个狗头秀才,严监生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左膀右臂,遇事就和他们商量,时不时地给他们大笔的送银子,可他们的两个夫人,居然乘着王氏刚死去时家里乱糟糟的机会,着实抢掠了严监生一番,严监生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虽然更疼爱自己的小妾赵新娘,但严监生对待他的正妻王氏也是仁至义尽的,典当铺里每年都会送来三百两银子的利钱,严监生就把这笔银子悉数交给了妻子王氏,做她的私房钱,而且还从来也不过问钱财的去向。法国的那个吝啬鬼葛朗台,每个月只给他妻子六法郎的零花钱,但不久就会再挖空心思的再要回去,达不到目的就不让妻子过上安生日子。
比起葛朗台来,严监生对待亲人不知要慷慨上多少倍。
严监生对待自己,究竟是吝啬还是节俭
严监生对待他的家人是大方慷慨的,那他对待自己呢?
严监生病了,“饮食少进,骨瘦如柴”,可他舍不得吃那些人参等昂贵的药物,这和他为妻子王氏治病的时候“每日四五个医生用药,都是人参附子”可就大不相同了,或许是他舍不得,但也有可能是他经过了妻子的病亡,认识到了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及的道理。
人们指责严监生最为吝啬的经典的片段,就是在他临死的时候,伸出的那“两个指头”了,大侄子猜测说他指的是两个未曾见面的亲人,二侄子猜测说他指的是两笔银子,奶妈猜测说他指的是他的两位内兄,但这些都被严监生给否定了,仿佛只有赵氏能明白他的真实意图,说他指的是油灯里燃着的两个灯草太浪费了。
即使严监生伸出的那“两个指头”指的就是那两根灯草,又会有多大的问题呢?
正是因为严监生始终如一的节俭,才得以保留住自己的这些家产,要是他像他哥哥家一样过日子,恐怕家产早就挥霍一空了。要知道当初哥俩分家的时候可是平均分的,但严贡生家就落得个靠典当家具来买包子吃的境况,这就是过日子不知道节俭的结果。
况且,就点燃两根灯草的亮度来说,未必就是点一根灯草的两倍,这难道不是一种浪费么?严监生临死之前还记挂着应当节俭生活,有错么?
北魏到西魏时期的名将王罴,崇尚俭朴生活而又性格直率,有一次,朝廷派来了一位使者,王罴设宴来招待他。这个使者嫌饼的边缘太硬,就撕掉了饼边儿,只吃饼的中间部位,王罴看到后就不高兴了。
耕种、收获已经是很辛苦的了,再加上后期的去壳、和面、烙饼,消耗这么多的人力物力,你还这么挑挑拣拣的,我看你就是不饿!他立即就派人撤去了宴席,搞得使者“愕然大惭”。
有个客人和王罴一起吃瓜,王罴看他瓜皮削的太厚了,有的上面还带着好多的果肉呢,于是就等瓜皮落到地上的时候,捡起瓜皮啃着吃了起来。
比起王罴的所作所为来说,严监生的行为就算不上什么过分了,但世人对王罴的评价是节俭,那严监生为什么就得是吝啬呢?
严监生伸出的“两个指头”,应该是另有所指
鲁迅在评价吴敬梓的时候,说他是“秉持公心,指擿时弊”,“慼而能谐,婉而多讽”,对于严监生这个人物来说,作者更多的是寄予了他同情的心理,所以在严监生临死之前,作者就通过向他两位内兄“托孤”的方式,说出了严监生内心深处的悲哀:
“我死之后,二舅照顾你外甥长大,教他读读书,挣著进个学,免得像我一生,终日受大房里的气!”
严监生名叫大育,字致和,监生是他的身份,表明他可以入国子监读书了,但实际上这个监生的身份是他花钱买来的,是算不得数的,而他哥哥贡生的身份却是货真价实的,所以他就可以时常地出入衙门,相与结交一些可以拿来吓唬平头百姓的官员。
在社会身份上来说,严监生就比他的哥哥矮上了一头。
严监生为人“至和至善”,待人慷慨而又富有人情味,而他哥哥的性情却和他截然相反,欺压良民,无恶不作,就连他的亲弟弟也不放过。他惹了祸就逃跑,弟弟花银子给他摆平以后,他不说感激,反而倒打一耙,指责他办事“不济”,最后还侵占了弟弟的家产。
在性格上来说,严监生也远不如他的哥哥强悍、无耻。
严监生的嫂子,也是一个“糊涂”的人,但这个“糊涂”,却是“不讲理”的意思。严监生还有五个如“生狼”一般的侄子,而他自己却只有一个三岁的庶出的小儿子。在他临死的时候,两个侄子在他身边一口一个“二叔”的叫着,这在严监生听来可不是什么亲情的表示,分明是他们在觊觎着“二叔”锱铢积累起来的财富。
严监生的家庭,也远不如他哥哥家的人多势众。
在中国传统的家庭关系中,当嫡庶一样的时候,长子的地位是最高的,小说中的匡太公在临死的时候,嘱咐他的二儿子匡超人说:“你哥是个混账人,你要到底敬重他,和奉事我的一样才是!”
即使当哥哥的是个“混账人”,做弟弟的也得要像奉事父亲一样的来敬重他,可见“长兄为父”这句话可是不虚的。严监生临死前伸出的两个指头,未必不是在暗示他一生痛苦的根源——居于家庭中“老二”的地位。即使赵氏能够明白他真正的意思,想来也不敢当着大房里两个侄子的面直说出来吧。